又到驚蟄。在這個春暖花開的時候,師大的退休教授楊昌年老師的春季文學課又要開課了。八十多歲的楊老師在講台上聲如洪鐘,那種把生命的熱情融入到講課中的態勢,總是給我特別多的啟發。
因為要等小寶放學,每回上楊老師的課我都遲到。而我向來膽小,騎著小機車的活動範圍,不出以家為中心、半徑在一公里的範圍內,出了這範圍,我就開始心跳加快、手腳發軟。當時楊老師在台北上課,不但超出了我的安全活動範圍,而且需要越過新店溪。但是為了不遲到,於是在兩年前驚蟄的那天,我決定讓小機車勇敢地爬上台北橋。
快上橋的時候,我心裡非常害怕,就故意對坐在後座的小寶扯些有的沒的,我先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日子嗎?小寶乖乖地說:是媽媽上課的日子。我說:是驚蟄,是那些冬天睡覺的小蟲蟲都要爬出來的日子。說著說著,小機車已經上了橋面。那晚的天空飄著細雨,夾著雨絲的風特別大,小機車好像長出了看不見的翅膀,在橋面上有一種快要飛起來的感覺。
快要下橋時,還遇見了好心的公車司機,他大概看出了我搖搖晃晃顫顫悠悠的小機車,再禁不起呼嘯而過的大車干擾,他把車開得特別慢,陪著我以烏龜一樣的速度,緩緩地安全地下了橋,到達平地後,才呼的一聲超到我的前面。
雖然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我第一回騎車越過了新店溪。到基金會四樓,看到精神飽滿的楊老師,沈穩地坐在教室外等候學生一一到來,終於沒有遲到的我,心裡有說不出的喜悅。
那天更讓我驚喜的是,課上到一半時,楊老師突然問:「我們中間,誰叫藍○○?可以站起來給大家看看嗎?」我小小舉了一下手。他非常驚訝地說:啊,是個女生?妳的小說寫得好犀利,像一個男人寫的。
對於非文學專業,只是憑著愛好,在紙上寫寫畫畫的我來說,每回交上去的習作會得到怎樣的評論,我心裡是不抱什麼希望的。不像第一回交習作那樣,竟覺得會是驚世的巨作,我想,老師看到我的作品,一定會說,啊,怎麼有這樣的人才埋沒在民間。沒想到,等到習作賞析最後一天,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最後一個拿起我的作品,臉上顯出非常遺憾的表情,不過遺憾的是他看不明白我的作品。以後每回上文學課,要交作品時,我總是乘著人多,把文章呼嚕一下塞到最下方,最不起眼的地方。
沒想到上回交作業時,八十多歲的楊老師卻耳聰目明,一眼就看到我把文章塞在最下頭,他站在教室外,朝我點點頭,好像在說:嗯,我收到了。沒想到,騎車跨過新店溪來上課的這一堂課,卻意外聽見了楊老師的溢美之言。
人們總說,創作是一條孤單的道路。在這條孤單的路上,我很幸運,遇見長者如楊老師,他好像那台大公車司機,放慢了自己的速度,讓我跟上腳步,讓我前行的途中有所陪伴;而他對文學的熱情,更如夾著雨絲的風,叫我們在原本的笨拙中生出可以飛翔的翅膀。是的,只要有心,沒有過不去的新店溪。
原文於2013年3月18日刊登於<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