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不知怎麼聊到了一個尷尬的話題，就是如果先生不想炒飯，太太卻「性」致來了，怎麼辦？平日一向文靜的小芳說到她的方法：「通常我都會假裝不小心地『嗯』一聲。」

其他的辦公室姊妹都笑了起來：

「這樣有效嗎？」

「當然沒有！他就會很緊張地看著我說：『老婆大人，妳怎麼了？不舒服嗎？』我就會生氣地大聲說：『不用你管，我好得很呢！』我說，男人真的很笨的。」

「然後呢？」

「他繼續看他的政論節目，我繼續睡我的大頭覺。」

我們大家聽完，都笑了。

其實，小芬的這招我在四歲的時候就用過了。

    在其他四歲的孩子每天都躺在父母身邊，不知道憂愁為何物時，暫住在阿姨家的我，卻嚐到了思念的滋味。雖然身邊的每個人都對我非常好，但是我心中卻日夜思念著自己的父母。

無聊的時候，我總是喜歡拿起筆來，畫畫。可以想見了，一個普通四歲的孩子，沒有畫畫天分，只是一些亂塗鴉罷了。失敗機率是非常高的，不是這個人的頭畫到歪去了一邊，便是那個人的臉皺成一陀，每天晚上，我總是把這一堆瑕疵品中挑出最好的，一張是我的媽媽，一張是我的爸爸，其他不好的，當然就是姨丈嚕，阿姨囉，外婆囉，還有隔壁的奶奶，對門的姊姊……

   然後，終於有一天，小女孩的思念似乎感動了上帝，一定是祂冥冥之中作了安排，我的媽媽竟然要來山上看我了！她要跟我們一樣，先坐船，再坐火車，還要轉山上的公車，來山上看她的寶貝女兒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真是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天，終於到了，載著我媽媽公車終於出現了，像一個小小的火柴盒，在彎彎繞繞的山道上逶迻著前行，慢慢爬上山來。車子終於停了下來，車門打開的瞬間，我的心幾乎都快要不跳動了。

     車上走下來個陌生的女人，她跟我周圍的山上女人都不一樣，雖然是在那個不可以梳妝打扮的年代裡，她的質樸中帶著一份天生的貴氣，她鵝蛋型的完美臉型上，帶著我不熟悉的都市孤傲。我死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人就是我的母親。

    大概母親對我也是一樣失望，因為她發現，阿姨信中的完美女孩簡直是個被一群大人寵壞了野丫頭，她覺得她的女兒應該跟她一樣高貴，從容，不可以跟著山上的孩子一樣跑進跑出，頭髮要梳得一絲不苟，不可以綁著辮子，卻因為汗水而有一些細碎的頭髮掉下來。她說到做到，第一件事，是剪了我的頭髮，前面一剪齊眉，後面一剪齊耳根，後來，一直到我念大學為止，我的頭腦裡面發生了許許多多的變化，但是我的頭腦外面，始終是一剪齊眉，二剪齊耳根。

    第二件事，她要把我這個年紀應該知道而不知道的所有知識在那幾天之內，完全幫我補齊，而且一天也不可以浪費，明早就開始。臨睡前她說：記得嗎？明早媽媽要講很多東西給妳聽，醒來就起床喲！

     於是，醒來變成一件痛苦的事。我睜開眼，突然想到，如果我沒有發出聲音，就沒有人知道我醒了，於是，我就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這時，外婆忘了什麼東西，要回來拿。媽媽臨時來，住在外婆的房間裡。這時的我，好期待外婆把從這個陌生女人的身邊抱開啊！

     真的，那時我就用了小芬的那一招。為了引起外婆的注意，我開始「嗯」了起來，誰知道，我的外婆竟然跟小芬的先生一樣，她，她竟然沒有聽到。然後，她拿了之前遺忘的東西，便走出去了，聽到她遠去的腳步聲，我可以感覺到快樂離我愈來愈遠了。偏偏這「嗯」的聲音又被身邊的陌生女人聽到了，於是她說話了：「昨天不是說過了嗎，醒來就起床！」

    於是，刷完牙，洗完臉，一個四歲的女孩站在媽媽身邊，聽著陌生的聲音，講著地球的自轉，和繞著太陽的公轉，我的天呀，比起上山去看鄉下孩子挖生薑，這是多麼的無聊又無趣啊。我當時只覺得，太陽系對我來說太遙遠，我知道自己的眼淚在繞著眼球公轉，大概下一秒就會自轉著滾到眼眶外面去。

    好在媽媽的假期很快結束了，她轉身離去時，摟著我哭了。我卻在她的肩膀上偷看著，長途公車到底來了沒，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當然，時間是公平的，不快樂的時間也是會過去的。我又回去了原來的生活，最開心的是，早上醒來的時候，不用再發出「嗯」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