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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7 21:12:28瀏覽762|回應2|推薦38 | |
我覺得成長的過程,很多時候是連續的,漸進的,但是,總是會有一些片段,跟之前之後有著特別的區隔,那個特別的時刻,好像我們心理日曆上的紅日子,大日子,我們永遠都會記得的那一天。 比方說,就拿顏色來說,我不會特別記得哪天認識了哪種顏色,但是只要我想到童年時,第一幕從腦海中的視窗跳出來的,那一整片的白色,也是我對顏色最初的記憶。 那時,我依然跟著外婆住在江西的山上。彼年冬天,下起了很大的雪。山上的雪跟江南的雪不一樣,江南的雪很細,很綿,飄在空中很久才落下,可是地上又不夠冷,所以單薄的雪花一下就融化了,形成細細小小的深色水流,沖刷著江南巷弄裡鋪著碎石子的地面,好像芝麻湯圓剛剛咬開時一樣,黑色湯汁在白色湯圓皮的縫隙間流淌著。只有在最冷季節才會結成冰。 但是江西山上的雪不一樣,一團團大大的雪球自空中落下,厚厚實實地積在地上,下雪的空隙從窗戶看出去,那白色好像不是從天上落下來的,而是由地上長出來的,一整片山都長出了一層白色的肌膚。這樣的天氣,外婆總是給我穿上最多的衣服,我覺得手腳都被層層的棉厚衣物綁得緊緊的,動都動不了。可是,這樣,外婆還是覺得不夠,她實在非常厲害,就是可以把長在外面的東西全部都包裹起來,頭上有帽子,臉上有口罩,手上當然少不了手套,只剩下兩隻眼睛,可以看到外面,外婆這才放了心,滿意地拍拍我的頭,恩,這樣才不會凍著了。 在我記憶中,這樣的雪天是外婆第一次帶我出門,大概長住江南的外婆,也沒有看過這麼大的雪吧。我跟著外婆,往山的上方走去。穿了那麼多,手跟腳還是覺得非常冷,不知道是因為冷的關係,還是衣服穿了太多的關係,我走起路來好像機器人一樣,一小步,一小步,非常機械地移動著身體向前。 終於到了外婆說的山上,那裡有一大片的空地,還有山上的孩子在地上挖著什麼。外婆緊緊拉著我的手,雖然當時的外婆可說非常落魄,處境堪憐,但是她還是覺得我們家的小姐不能跟山上的那些孩子玩在一起,女孩子不能跟他們一樣撒野。 所以,我只能遠遠看著那些孩子們,他們似乎穿得很單薄,脖子從領口伸出來,長長露在外面,被風吹紅了臉好像熟透的李子。沒有戴手套的雙手,麻利地把地上的白雪撥開,露出黑黝黝的泥土來,再用一把尖尖的刀往凍得僵硬的土地上,一刀一刀鑿下去。那些鑿開了土開始變得鬆軟,他們的手繼續在凹陷的地方撥動,不一會兒,就取出長得長長的生薑。當時,我覺得生薑簡直是世上最美的一種東西,圓圓的突起,好像一根根胖胖的臭腳丫,我想它們(生薑們)一定不怕冷,所以才可以光著腳丫長在冰天雪地裡。 這一幕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漫山遍野的雪白當中,穿著深色衣服的鄉下孩子,凍得紅通通的臉,一小塊翻挖開來的黑色泥土,還有深黃色上面蓋著鬆土粒的長長生薑。外婆大概擔心她最心愛的孫女也跟著農家的孩子一樣,以挖生薑為業,所以才把我的手握得那麼緊。 有時候,夜深了,我坐在檯燈下,對著電腦的螢幕時,手上還會一陣發熱,好像外婆依然握著我的手,可是我卻覺得我作著跟山上孩子一樣的事:在一個表面看似潔淨白晰的世界上,我的手總是喜歡撥開那些脆弱的白色外衣,露出黑色的泥土本色,然後,繼續不甘心地挖掘,挖掘,直到找到那不怕冷的生薑,那時我開心得就像山上的農家孩子一樣,「就是它,就是它!」在炎涼的世事中,那個溫暖的,不怕冷的生命,光著腳丫在雪地裡頑強地生長著……這時,我的臉也一定興奮得好像紅透的李子,我要帶著這樣的生薑回家,熬煮一鍋文字的濃湯,溫暖現代人冷漠的心腸。 這也是我為什麼總是特別喜歡白色的原因,或許白色只是假象,但是那一片白淨後面,一定有我們可以期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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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