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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21 09:39:07瀏覽968|回應3|推薦61 | |
有人說,朋友是你的一面鏡子。真的,我就有一面這樣的鏡子,她是我國小的鄰座,也是我的第一位好朋友。 剛上國小時,我很興奮。上了哪些課,學了什麼字,完全不記得,最最關心的一件事是,我交了一個朋友。因為我沒有上過幼稚園,在江西的山上時,那裡的孩子也都把我當作城裡來的異類,現在念國小,我終於有朋友了,鄰座的女孩跟我行影不離,真是夠麻吉的。 她的名字叫作白小駒,圓圓的臉蛋,笑起來有兩個很深的酒窩。我還記得第一天上學的情景,她穿著一件蘋果綠的小洋裝,粉淺的顏色映著她紅紅的笑臉,當她走到我身邊坐下時,我當時真是太開心了。因為她又漂亮又可愛,穿的衣物、用的文具,都精巧別緻,讓我非常羨慕。 我們最投合的地方是,兩人的笑點都很低,不管老師講了什麼,只要有一個人笑,另一個就會跟著笑起來,而其他同學不知道我們在開心什麼。她家就在我家附近,那裡有棟青磚洋房,院子裡長著兩棵高高的銀杏,細碎的陽光從稀疏的樹葉間灑下來,樹下有石頭的桌子和凳子,我們常常在那裡寫功課。旁邊還有一個木質的小鞦韆,那是我們最喜歡的遊戲,當我們輪流坐上去,被對方推著時候,身體慢慢揚起來的感覺,好像到了快樂天堂。 有一天,我們的班主任家裡有事,由教導主任臨時來代一堂課。教導主任是出奇嚴厲的,只消看一眼他的臉,就知道。他長得很高,很瘦,沒有肌肉的臉看起來很嚴肅,令人生畏。這一天,小鹿跟小駒也都分外小心。他在黑板上畫了修長的樹葉,那堂課我們就是要臨摹他畫的葉子。 我們認真地在紙上畫著,快下課時,教導主任來大家的位置上收美術功課。他看到我倆的畫作,先愣了一下,然後放聲大笑起來,或許很少笑的人,笑起來的聲音都特別響亮,他笑了很久才平靜下來,對大家說: 「我明明畫的是修長的葉子,你們大家看看這兩位女同學畫的。」他把我們的畫舉了起來,我跟小駒不約而同地畫出寬大肥厚的葉子,而且我們倆畫得一模一樣。全班同學都笑翻了。事後我想,是不是因為我跟小駒都長得圓圓的,所以才會畫出這樣的樹葉來呢?不過,嚴肅的教導主任被肥肥樹葉逗笑了的故事在校園裡流傳。 有一次我走在路上,聽到前面兩位同學的對話。一個較高的女生對另一個嬌小的女生說:「聽說你們班那兩女生是雙胞胎?」嬌小女生回答說:「什麼雙胞胎,不是啦,只是兩個都長得圓圓胖胖的!」聽到大家說我跟小駒是雙胞胎,不知為什麼,我心裡卻喜孜孜的,因為在我眼中,小駒是個美麗可愛的女孩,那麼,在大家心中,我也是這樣的嗎?即使說我圓圓胖胖的,我也不太在意。 一年級下學期的有一天,小駒請假。那天真是無聊又漫長,我好期待趕快放學,這樣就可以換一天了。誰知第二天,小駒的位置還是空著。同學們開始小聲議論,說小駒的媽媽出了車禍,被大客車撞到,當場就往生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死亡的事,心裡非常害怕,但是又很想見到小駒,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一直往青磚洋房那裡看,希望她剛好走出來,我就可以過去打招呼。但是只看到矮牆上高大杏樹的枝葉婆娑依舊,卻始終沒有人影從門裡走出來。我就這樣呆呆看了很久,才轉身回家。 過了一週之後,恐懼的感覺好像沒有當初強烈了,而對小駒的思念終於讓我鼓起勇氣,往青磚洋房走去。那裡曾經是我們歡笑玩樂的地方,如今看起來卻有些陰森森的,好像裡面不是住著我最好的朋友,而是住著死亡。大概太緊張,我也沒有敲門,伸手一推,原本大門只是虛掩著,輕輕一碰,竟然就開了。 出現在面前的情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院子裡有很多人,他們三三兩兩站著聊天,雖然大家幾乎都穿了深色的衣服,但是談話卻很熱切,臉上甚至有些開心,好像很久不見面的朋友,痛快地聊著,完全看不到死亡的恐懼。在靠近牆角的藤椅上,坐著一位沉默的中年男人,小駒背對著我,坐在他的腿上。那應該是小駒的父親吧,他低著頭在剝橘子,然後把剝下的橘皮放到面前的小石桌上,再把橘子一瓣一瓣放到小駒嘴裡。 小駒轉過頭看到我,便起身朝我走來。她圓圓的臉上依然紅潤潤的,努力擠出的微笑有些僵硬,酒窩雖然淺了些,依然一邊一個地掛在臉上,這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改變,但是她的眼神卻完全不樣了,裡面帶著一絲憂傷,那樣的神情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當中,直到後來國小畢業。 多年後,我的父親在我高一那年過世了。高中升學的壓力很大,我覺得自己當時根本沒有什麼時間或是心情去太多地傷心難過,所有的體力都用於應付每天的功課。有一天,作完實驗回來,我發現筆記本忘記了,又折回實驗時去取。下一班的同學已經進去了,我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裡面卻傳來一個聲音: 「有本筆記本?是誰的?藍小鹿是誰?」 另一位同學大聲回答說:「你不知道嗎?就是她父親剛剛過世的那個?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啊,那是一雙沒有父親的眼睛。」 我聽到這句話,突然想起了我國小的鄰坐,想起印像中她憂傷的臉,原來,失去父母大概就會這樣的,或許臉依然圓圓的,或許笑容也是依舊的,但是眼睛卻會洩漏心底的秘密,失去至親的傷痛會始終留在那裡,在心靈的窗戶上彷彿永遠地掛著一輓愁緒。 我快來台灣之前,其實那時還並不確定能不能來,有一天我病很重,要住院打點滴。在中間空檔時,我走到病房外面,想透透新鮮的空氣。隔壁病房的門打開著,一張熟悉的臉映入了我的眼簾,雖然大概十多年沒有見面了,但是遠遠的我就知道,那是小駒。 在我停下腳步的時候,小駒也看到了我。我們目光交會的剎那,都忍不住掉了眼淚。兩個笑點很低的圓圓胖胖的小女孩,再見面時竟然都已經是坐二望三的年紀了,成了哭點很低的半熟女。我走進去,靜靜站在她的病床旁邊,醫院昏黃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出跟年紀不相稱的枯黃,雖然有小寶寶躺在身邊,她的眼神中依然帶著那份的憂傷。 我不太記得當時跟她聊了一些什麼,但是我卻清楚記得當下的感受。因為在 剎那間,我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天意。在我即將離開這塊土地時,讓我再次遇見白小駒,讓我向她告別。其實不是向她,而是向鏡中的自己,向過去的生活,向年輕的歲月告別。唯有完成了這個儀式,我才能離開,去另一個地方,開始了另一段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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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