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個嚴肅而沉默的男人。在我的記憶中，很少看到父親的笑臉，他也很少對我們講一些感性的話，他總是嚴肅著皺著眉，總是有備不完的課，在他的生活中，沒有娛樂這件事。

    他是學理論物理的，有時候他的學生會來我們家，他總是非常詳細地回答他們的問題，跟他們聊著天，似乎跟他的學生，他溝通起來頗快樂。我想大概是我們太小了，問的問題也都很白癡，父親才不太願意回答的吧。事實證明，我錯了。長大之後我有什麼不會的，問起他，他也總是說：「妳要學會獨立思考。如果我都告訴妳答案，那妳就失去了尋找答案的機會。」

    我常常希望我是父親的學生，而不是他的女兒。唯一的例外是清明節的時候，父親總是帶著我去給爺爺奶奶掃墓。墓地離市區有相當的距離，我們要搭專車，很久才會到。對年幼的我來說，那簡直是一次郊遊。因為我的爺爺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過世了，所以我對他們完全沒有印象，只是好期待清明節，好期待在一片大好的春色中，終於可以出門到外面去了。那種小孩子的喜悅，現在想起來，依然暖暖的，漾在心頭。

父親似乎也頗愉快，但是一路上他依然沉默著。直到墓地之後，他會牽起我的手，往山坡上走去。找到爺爺奶奶的墳頭之後，他會虔敬地擺上水果，和其他祭品，然後他會特別關照我：

「小鹿，要閉上眼睛。這時候，過世的長輩身影就會出現在妳面前。」

說完，他的眼睛就閉上了。這時的我眼睛卻睜得比誰都大，我看著父親，平日嚴肅得像法官一樣的男人，這時候他臉部的線條全部都柔軟了，一條條繃緊的直線變成了柔和的曲線，不一會兒，眼淚從他緊閉的眼眶中流了下來。

這時的父親真的好帥，這一幕讓我覺得是世上最動人的一幕。或許因為這樣的關係，我喜歡冷峻而厲害的男人。因為在我心中，總是期待著臉上一道道堅毅的線條變得柔軟時，呈現出來的令人心動。可是，事實證明這樣厲害的男人或許真的也有溫情的一面，但是大部分的時候他們的厲害是更傷人的。

但是用我老師的一句話來說，喜歡了就是喜歡上了，又能怎麼辦呢？

＊原文於二○○九十月二日刊載於《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