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聚會場所﹐遇到陌生人﹐難免有人問「請問貴姓﹖」說出後﹐對方總一臉驚詫地回我︰「咦﹗沒聽過。」「是呀﹗這姓很少﹐百家姓上沒有。」我趕緊補充。
自從嫁給我家先生﹐心裡沾沾自喜。一來﹐他姓趙﹐妻冠夫姓﹐自此我無需再跟人解釋原先稀有的姓﹔二來﹐我得以從百家姓排行榜外﹐一躍而升至排行榜第一。先生還得意地告訴我﹐他是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之後。我半信半疑﹐心想反正同姓趙﹐其他查無實證﹐隨他說去。
兒子小時候﹐報名上中文學校前﹐在家先教他學寫自己的中文名字。先生邊教邊告訴他﹐「趙」是宋朝皇帝的姓﹐我們是他的後代。兒子明白皇帝等同於外國童話裡的國王後﹐興奮老半天﹐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他這小民﹐居然有皇室血統﹗
自台灣開放大陸探親後﹐先生的叔叔即奔走兩岸之間。在福州老家訪查搜集﹐終於一九九三年編成「趙氏族譜」﹐已將我們名列其中。翻開叔叔寄來的族譜﹐第一頁的序﹐即有「‥‥源於甘肅天水﹐係宋朝皇帝趙匡胤之後‥‥」等語。哦﹗原來先生沒吹牛。
當時﹐ 我尚不能將先生這位處東南的福州人與遠在西北的天水聯想在一塊兒﹐可是先生倒適應得快﹐也許感念先祖們在天水的披荊斬棘﹐竟已以天水人自居。
有一天﹐看電視上介紹台灣的牛肉麵﹐讓他好懷念﹐於是自行去超市買來帶肉的牛排骨。燉煮一陣後﹐剔下牛肉紅燒﹐牛骨續熬湯。煮好後﹐叫兒子與我來品嚐﹐他問我們︰「你們知道這是什麼麵嗎﹖」兒子衝口而出「牛肉麵﹗」一副這還用得著問的表情﹐先生搖搖頭。知夫莫若妻﹐我大聲回他︰「天水牛肉麵﹗」那陣子﹐他什麼都冠以天水二字。
數年前﹐我們組團遊絲路﹐其中一個景點是天水「麥積山石窟」。先生好期待那次旅遊﹐盼能一圓他親自踏上先祖們曾住過的土地之夢。我們從西安乘飛機至新疆烏魯木齊﹐倒遊絲路﹐由吐魯番﹑哈密﹑入甘肅的敦煌﹑酒泉﹑張掖﹑武威﹑蘭州﹑天水。一路下來﹐當遊覽車抵達天水時﹐放眼望去﹐已無大漠的荒涼﹐四周滿是綠意﹐難怪天水有小江南之稱。
來至天水的麥積山頂﹐登高望遠﹐對面的山即是赫赫有名的秦嶺。它呈東西走向﹐是關中的南面屏障﹐即中國南北的分界線﹐亦是南北交通的最大障礙﹐號稱「天下之大阻」。北面的關中平原史稱「八百里秦川」﹐南面則是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國四川盆地」﹐它又是黃河支流渭河與長江支流嘉陵江﹑漢江的分水嶺。秦嶺在腦海中一頁頁翻轉﹐原只是書本上讀過的歷史﹑地理﹐沒想到這會兒它竟難以置信地出現在眼前。啊﹗那一刻心中的悸動﹐似波濤洶湧﹐隨著起伏的山脈正翻江倒海而來。
眼前幻起英雄豪傑逐鹿中原的畫面﹐戰場上硝煙四起﹐馬嘶人嘯﹐彌漫著騰騰殺氣﹐只是時間的魔術棒一點﹐這千年彷彿一瞬﹐如今全都化於天水勝景「麥積煙雨」中了。
天色漸近黃昏﹐脈脈斜暉中﹐明朝楊慎所寫之「臨江仙」突然浮上了心頭︰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好個「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歲月無情﹐誰能抗拒時間洪流的淹沒﹖遙想趙氏先祖們﹐千秋偉業不也轉瞬成空﹖不管貴為黃帝將相或平凡的升斗小民﹐青山之上﹐夕陽映照之下﹐如今俱已是黃土一坯﹐心中不覺一陣淒然。
絲路歸來﹐先生對曾是他“故鄉”的天水﹐念茲在茲﹐一份緬懷族情之愛在血脈中流竄。人世間﹐許多事你能自行抉擇﹐唯獨血脈源出非你所能掌控。這次行程匆匆﹐僅去了麥積山石窟﹐應有多處可供憑吊。他將天水納入退休後的旅程﹐或去那兒小住一段時間。徵詢我意見﹐當然贊成囉。嫁給了他﹐我不早已是「天水趙氏」了﹗
電小二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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