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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28 07:09:22瀏覽4785|回應14|推薦162 | |
炎炎夏日,先生與我幾乎每天都去河邊步道晨走,這裡有林蔭夾道,走起來涼爽舒適。這天週末他卻將車往北開,說是好久沒去聖塔菲(Santa Fe)了,今天去走走。 中午就在百年老店La Fonda用餐,待坐定點好菜後,聽見有人以中文交談,循聲看去,斜對面坐了一桌老中。他們也朝我們望過來,感覺有雙眼睛在盯著我,我趕緊收回視線。用完餐起身時,那桌的人也正好起身離去,經過我們桌,忽見那位盯著我看的女士禮貌地開口:「請問妳是……」我定睛一看,還沒等她這句話說完,就大叫一聲:「阿香!」自金門戰鬥營一別,幾十年了,沒想到竟會在天涯的另一角相見!看我們似有許多話要講,她同行的人自行去逛街,約好再電話聯絡,先生則說他在廣場大樹下等我。阿香與我興奮地坐進咖啡店敘舊,聊我們的金門戰鬥營,追憶燦爛的青春年華。 同是炎炎夏日的大一暑假,姊與我報名參加救國團主辦的金門戰鬥營,我們這群大專院校學生聚集在高雄碼頭登上軍艦。第一次坐船,船身顛簸搖晃得好厲害,整個人只覺得天旋地轉,寸步難行,五臟六腑隨著浪潮翻攪,難受極了!沒能忍住,我趴在船舷邊大吐特吐。過後,姊扶著我進船艙躺下,直熬到軍艦抵達金門上了岸,奄奄一息的我才「活」了過來。 我們住進因放暑假空出來的金門中學。營區名《志清莊》,兩邊是樣板標語——「立定實行三民主義的大志」、「負起拯救大陸同胞的責任」。女團員的營區還掛著「木蘭村」的旗幟。每人發了套軍服,開始為期兩週的軍事洗禮,體驗前線戰地生活。高中時曾穿過卡其軍訓服,這綠色軍服可是生平第一次穿,我們興奮地穿上身,雖然不很挺,但是大小長短正好,待腰間繫上皮帶後,方覺略有了英姿。 金門夏天好熱,驕陽如烈火般兜頭曬下,我們這群來自都市的女生,從沒這麼狠曬過,細皮嫩肉沒幾天就曬黑了。每天汗如雨下,軍服乾了濕,濕了又乾,泛出了鹽白。好盼望晚上能暢快地洗個澡,洗去這一身臭汗。但戰地營區,不比待在家裡,關起浴室門是自己的天地,那可是得大夥兒裸裎相見的集體浴! 怎麼辦?即使同為女生,我臉皮薄,沒這個膽。姊也不敢,睡她鄰舖的阿香也說不敢,於是我們這三個膽小鬼,等所有人洗完後,才偷偷摸摸地摸黑進去,胡亂沖洗一番。阿香有副好嗓子,邊洗邊唱起當時很流行的〈心戀〉:「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裝欣賞欣賞一瓶花。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就像正要瀏覽一幅畫……」不知她是有心還是無意,此時此景,這歌詞倒是挺應景的。 望著現正坐在眼前的阿香,提起這段往事,我問她:「妳還唱歌不?」「唱!有時還唱這首〈心戀〉,想我們共浴的情景。」「歌為心聲,坦白說,那時是否想偷看我啊?」出於好奇,我就這麼直率地問她。「呵呵,是想偷瞄一下,不過沒,怕妳打我。」她老實回。其實阿香身材豐腴,皮膚細緻,我也坦白告訴她:「我也很想偷瞄妳耶,不過沒,也怕妳打我。」兩人笑成一團。陽光從窗簾縫隙透進來,正好照在阿香的梨窩上,幾十年了,除了略微發福,依舊眉目如畫,歲月真是厚待她! 在金門那兩個星期我們其實沒受什麼訓練,更沒吃什麼苦,倒是軍方排定讓我們看戰士們的演習及蛙人們的操練。他們一個個精壯結實,認真做著每個動作,鼓起的胸肌在陽光的照耀下,黝黑發亮。表演完,我們鼓痛了雙掌,大家一擁而上,熱情地與他們一一握手,表達我們真摯的謝意。我真想為他們拭去混合著淋漓汗水的滿臉塵土,可惜沒這個勇氣,那年頭還挺保守的,不像後來鄧麗君在金門勞軍,「君在前哨」轟動一時,與現場官兵互動熱烈,那個大膽印在她頰邊的吻,還流傳至今。 我們在「毋忘在莒」石刻前,熱血沸騰地照相留念。在大膽島上遙望對岸,心中的激情洶湧澎湃。那一彎淺淺海峽的隔絕,讓多少家庭骨肉分離,親人痛斷肝腸,囓心的思念,致使半夜痛哭,終宵難寐,他們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跨越「鴻溝」回到故鄉,幾曾料到多年後竟能通行無阻?許多老兵於解禁開放後,都迫不及待地返鄉探望雙親,可惜只能於墳前老淚縱橫、無限憾恨地磕上好幾個響頭。 短短兩週,在緊湊的行程下,匆匆而逝,團員間已滋生出患難與共如袍澤般的革命情感,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臨別前一晚,我們在雄偉壯觀如鬼斧神工的「擎天廳」辦了場晚會,慰勞辛苦的戰士們並向他們致敬。 沉浸在回憶之中,我抬眼問阿香,金門戰鬥營最令她難忘的是什麼?她毫不遲疑地說:就是男生對著我們女生高唱: 「阿香,阿香,妳幾時辦嫁妝?想起妳來我簡直要發狂。婚禮不必太堂皇,汽車也許坐不上。新娘年輕,生得漂亮,坐三輪車又有何妨?」 女生們也毫不客氣地回唱: 「阿康,阿康,老實話對你講,你那長相我實在看不上。婚禮連汽車都沒有,娶我你簡直夢想。你不想想,三輪車上,新娘子有多窩囊?」 那時我們女生群中有個阿香,男生群中竟正巧也有個阿康,大家拿他倆打趣,彷彿歌詞是為他倆所寫。當時阿香似乎很嫌棄他,罵我們,別亂送作堆。笑鬧聲中,大夥兒只覺樂滋滋地,飛揚的青春,絲毫不留白! 眼前的阿香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怎麼了?有話直說。」我不解地問。她斜睨我一眼說:「妳怎麼那麼笨?」「我笨?」突然靈光一現,不可置信地問:「啊?妳真嫁給了阿康?」「不是那長相妳實在看不上,婚禮連汽車都沒有……」我揶揄她。 此時,忽然她手機鈴聲響了。只聽她一連嬌聲地說:「好的,好的。我馬上過來。」「阿康打來的?」她點點頭說要趕往下一站大峽谷。不躭誤她,留下聯絡電話與地址,互道珍重,後會有期。 看著阿香遠去的背影,想著人生真是聚散無常,心裡響起了那首〈偶然〉:「……縱然不能常相聚,也要常相憶……」 註:8/25/2022 刊登於世界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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