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y 嵩麟淵明 老頑童上山
麻芛湯(食物與人8)◎沈政男夏季將至,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如果你在這季節來到台中做客,尋常人家的餐桌上經常可見的一道菜,就是非常消暑退火又開胃的麻芛湯了。麻芛是一種食用黃麻的嫩芽,只有在豐原以南與彰化以北栽種,可以說是台中,或者更精確的說,台中南屯的特產。我是南屯長大的小孩。麻芛的料理手法幾乎只有一種,就是把撿好的嫩葉搓揉清洗,成為碎片葉團後,加水勾芡煮湯。麻芛帶一點苦味,通常會在湯裡添加甘藷,苦甜對比,增加口感層次,也有人會加點小魚乾什麼的。我從小吃麻芛湯長大,非常習慣這樣的味道,但初來台中的親友不一定習慣那淡淡苦味。其實麻芛湯的微苦,在炎熱的夏季有清理口舌的效果,可以讓味覺歸零,喚起食慾。麻芛湯一定會勾芡,作用也在於包覆苦味,讓口感更滑順。麻芛湯可以趁熱喝,但冰鎮或置涼以後更能消暑,當正餐或點心飲料喝都適合。夏天沒胃口的時候,只要淋幾匙冰涼的麻芛湯在白飯上頭,哇,不管大人小孩,一口接一口,很快碗底朝天,連其他配菜都可省了。小時候我父親日夜做工,白天幫人家在庭院裡挖魚池堆假山,晚上到台中的大榮貨運當捆工,一整天幾乎都待在外頭,只有傍晚五點到五點半的時間,他會回來沖個澡吃頓晚餐,然後出門上夜班。夏天在太陽下做工曬了一天頭昏眼花沒胃口,但晚餐沒吃飽夜班又怕沒體力,這時候母親都會煮一鍋麻芛湯,讓父親攪白飯。魔術開胃菜一般的麻芛湯,讓父親有些懶洋洋的筷子起了勁,刷刷刷一下子扒光兩大碗。做工人吃飯都是這樣,我雖然四體不勤,但從小學父親吃飯,五分鐘就可以吃飽,到今天依舊不改習慣。跟太太吃飯,有時候都要停下筷子,打個瞌睡,像龜兔賽跑一樣讓她先吃一番,不然大半食物都會落到我的胃裡。我父親是潭子人,婚後搬到台中來,住在五權一街附近我大舅的房子裡。兩層樓的透天店面住了三戶人家,一樓是開鐵工廠的,二樓是我們家四口,跟三姨一家五口。我是勞動家庭長大的孩子,從小知道甘苦人怎麼過日子,更能體會所謂社經地位的差別。很多人看了《做工人的小孩》都哭了,跟我說很感動,但沒有人點出那篇有一部分談到了跨越階級的時候,那種身過心猶在的矛盾情結。小時候我很怕老師同學來我家,知道我的出身不像外表那麼光鮮亮麗,即使現在不住破房子了,那種防衛心還是在的。我父親婚後本來只在大榮貨運上夜班,後來在我大舅的介紹下,白天也出去做工,賺兩份薪水。為了維持體力,保持精神,他染上了吃檳榔的習慣,母親很討厭父親吃檳榔,經常拿去偷藏,但父親總是有辦法找出來,或者騎車出門上班,離開了母親的視線以後馬上再到路邊買一包(母親有次尾隨發現)。父親甚至長期有頭痛的習慣,每天都要吃明通治痛丹,他怕母親知道,竟然把吃完的藥袋都扔到菜櫥底下,不想讓家人看見。我父親的學歷是潭子國小畢業,他跟我說過他念書的成績很好,當過班長,這點我很容易就相信了。我從小到大讀書,從來沒有讓爸媽問過一句「明天要不要考試啊?書念了沒?」之類的話,每次月考期末考結束,就會自動拿著滿分的考卷,趁著父親傍晚回來,扒著麻芛湯飯的空檔,遞過去給他簽名,父親總是抹抹嘴角,笑得很開心。父親做兩份工作吃苦耐勞的形象深植我的腦海,也影響了我的工作與生活態度。我從高中就習慣過著水陸兩棲的日子,身體行走茫茫人海,心靈守在精神原鄉,把該讀的書讀好、該做的事情做完,剩下的時間都是自己的,下了班比上班還認真。我從小就知道物質享受無足輕重,一餐只要有一鍋麻芛湯就可以吃得很飽。吃飽了有體力,就可以繼續讀書、思考、寫字,像父親上晚班的時候,扛著一袋袋的貨物,勞動直到夜深。(圖片來源:http://pingu120355.pixnet.net/blog/post/10551450-台中特殊風味小吃「麻意湯」)
有著想哭的感覺.
拜讀多篇大作,發覺沈醫師不像一般象牙塔裏的白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