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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建嶸:守住社會穩定的底線(5)— 在北京律師協會的演講
2010/02/26 19:46:23瀏覽446|回應0|推薦1

時間:20091226   地點:北京財政部禮堂

講了維權,講了洩憤,再講騷亂,騷亂和洩憤又有什麼不一樣呢?大家看一看這個,(放PPT20089月湖南發生了騷亂。你們看把人民政府的招牌砸了,這個事情經常發生;關鍵看這個地方,這是一個超市,老百姓把這個超市搶了,最後發現這個超市與這個事一點關係沒有。這就是維權活動、洩憤事件和騷亂最關鍵的區別,騷亂會攻擊無關人員。維權活動針對的主要是侵權人和政府,洩憤事件它針對的是政府和侵權人,而騷亂它針對的是無關人員。那麼你再看,這像不像過狂歡節一樣,搶超市了,搶商店了,高興得不得了。200810月國慶日期間,那兒商店基本上全部關門不敢開,最後真正用的野戰軍部隊進去才恢復秩序。這種行為我們稱為騷亂。騷亂可能還有一種由意識形態引起的。例120083月拉薩的問題我也認為是騷亂,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它針對了無關人員。例2今年新疆發生的問題,有些人認為它是恐怖活動,我認為不是,還是騷亂。

這就是我對目前群體性事件的一個簡單歸納:1.維權活動的主要特點是有比較明確的利益訴求2.洩憤事件它沒有明確的利益訴求,主要是發洩心中的怨恨。3.騷亂和洩憤最關鍵的區別在於騷亂它主要針對無關人員,即無辜的人。一旦你發現這起事件針對了無辜的人員之後,這個問題就是騷亂。

根據我對群體性事件的分類和特點,我得出了以下的結論。【1目前中國社會總體上是穩定的。這表現為中國政治統治是統一的,還沒有發生反對中央政府的行為。我們政治學研究政治首先就是中央政權對地方的控制能力。有人得出一個結論,說中國現在中央很弱,中國已經怎麼樣怎麼樣。我告訴你另外一個分析方法。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地方領導敢站出來說反對中央。你看中國所有地方領導人,只要中央開了一個會,不管心中再不服,再不滿,他一定表態,堅決擁護中央的決定,堅決團結在某某人周圍。不敢說不表態,不表態要下臺,這是我們一個政治共同體的需求,現在沒有人敢公開說中央錯了。而社會管制還是有效的。不要看到今天發生很多問題,共產黨現在還是有能力把社會管理住。比如說非典來了,豬流感來了。比如要搞那個國慶日慶典了,我們在北京生活最瞭解這個問題,它可以動用一切的力量來維護所謂的管制秩序。只要一聲令下,那些老太太都戴著袖章,站到那個路口:“你是什麼人!”就開始了。你不要看老百姓說我怎麼不服它了?真正有那一天,它現在還是有這個能力。我們都知道國慶日期間,誰敢踏近一步,那些老頭、老太太馬上把你揪出來,人民戰爭共產黨還是可以打。所以我得出了第一個結論,目前中國社會應該還是穩定的。

但我【2第二個結論是這種穩定是剛性的剛性穩定是我今年發明的,借用了自然科學特別搞建築科學的一個詞,我認為它有三個特點:

  第一,真正的社會穩定它講的是社會持續的穩定,講的是國家法律持續的穩定,而我們不是。我們所有的穩定圍繞著一個目標,政治權力的壟斷性,就是共產黨怎麼壟斷權力是它一切重點的重點,所謂堅持党的領導。四個堅持其他都可以不要,就是堅持党的領導必須要。其他都可以改,就這個不能改。為什麼?權力壟斷性是目前我們這個政權最關鍵的特點。它壟斷和封閉權力,不允許其他人進入,也不允許挑戰政府權力壟斷的一切行為,這一點是共產黨的底線。這個底線就說明我們的穩定和西方社會的穩定是不一樣的。西方社會的穩定就是怎麼保護憲法持續的穩定性、法律持續的穩定性,你政府是可以改變的,你這個人當不當總統沒關係,但是這個國家的基本憲政制度不能變。我們這個地方是你這個基本制度怎麼樣無所謂,但是我共產黨的權力不能變。所以剛性穩定的第一個特點就叫做權力的壟斷性。

  第二點,本來正常社會行為的都可以被當成不穩定的因素。比如把遊行示威、罷工,罷運這些行為都視為不穩定,現在還把上訪也變成不穩定因素。地方政府的很多檔都說,現在不穩定因素主要是上訪,哪些人上訪就是不穩定,以什麼方式上訪就是不穩定。其實上訪是你憲法規定的權利,是你信訪條例規定的權利,為什麼也變成不穩定呢?因為它們認為對地方權力的衝擊也是一種不穩定,不只是對中央權力的衝擊,對所有的權力衝擊都是一個不穩定,所以這一點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第三,剛性穩定它控制社會不是主要依靠司法,而是主要靠國家的暴力,靠意識形態,靠對社會組織的控制所以說這種穩定是剛性的。假如要評價社會穩定指標,中國社會穩定遠遠高於西方的社會穩定。為什麼?因為我們是個非常剛性的穩定。但是剛性穩定它有巨大的風險,現在維穩已經成為了國家非常重要的一個成本,成為一個巨大的負擔。為了所謂穩定,地方的官員都要跑到北京來抓人,跑到北京來搞辦事處。這種穩定也擾亂了整個國家,所以現在一提及社會穩定問題,我們就碰到最大的麻煩;只要地方政府說這個牽扯到穩定問題,你一切想法都完了。社會穩定已經成為了國家政治上的最高目標,一切改革、一切東西都被穩定壓倒一切制約住了。所以我們為了要“不折騰”,我們可以犧牲改革,所以我們可以犧牲法律賦予老百姓的權利,因為它觸犯了所謂的穩定。而這個穩定唯一的目標是什麼?這一點不只是我們今天在座的各位看到,實際上很多人都看到。現在為什麼流行著這麼一種悲觀情緒?就是大家都感覺到這種穩定能持久嗎?我告訴你不會,這種穩定一定會帶來巨大的社會災難。

那麼該怎麼辦?胡錦濤總書記在十七大的時候,想了好多好多辦法。司法部、公安部、武警總部、法院,包括信訪局都想了很多辦法。這些辦法核心的觀點就是控制社會上所謂對政權挑戰的一切行為。這些辦法行嗎?我想來想去不行。那麼怎麼辦?到底怎麼才能穩定?

我最近反復講一個故事,我在臺灣訪問的故事。2004年臺灣陸委會邀請我去訪問,請我在臺灣政治大學做一個演講,他們給我15天的吃住玩。當時我提出來,我說能不能這樣,我做完演講之後,你給一張地圖給我,你再派一個司機,我說到什麼地方,你就開車到什麼地方,按照地圖走行不行。他說你想幹什麼?我說想看一下,臺灣的老百姓在幹什麼,想什麼?他說沒問題,我們臺灣你可以隨便看,我們老百姓想什麼你隨便問。但是我說還有一個,你要派個買單的,因為要包括吃包住嘛。(笑)沒問題,派個買單的。我演講完之後,他們就開一個車,我說到什麼地方,就把我送到什麼地方。我問見到的臺灣老百姓同樣一個問題,地方官員不經你同意把你的房子拆了怎麼辦?99%的臺灣老百姓回答我不可能,他怎麼敢拆我們家房子?不可能啊!我說假如拆了怎麼辦?臺灣老百姓告訴我,我到法院去告他,法官就會重判這個不經我同意拆我房子的政府官員,假如經過我同意賠十萬,不經我同意他可能要賠一百萬。我接著問,假如法官不立案或者不依法判怎麼辦?臺灣老百姓又回答我不可能,他怎麼敢不立案啊。(笑)因為我這個問題很簡單,我有房產證,他沒有合同拆了我房子,他錯了,他必須賠,不可能。我說假如發生這個問題怎麼辦?臺灣老百姓告訴我,我找我的議員去告他,我的議員來調查,我的議員調查完之後,就會開新聞發佈會,就會在議會上提出來,這個官員和這個法官都完了,做不了了。我接著問,假如這個議員不管你這個事,不來調查怎麼辦?我一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臺灣老百姓都討厭我了。說“你這個大陸人怎麼這麼多假如呢?這種假如怎麼可能發生呢?(笑,掌聲)這不是我想讓議員做的事,這是議員自己想做的事情啊,議員天天做夢都希望發生這個事(笑,掌聲),他怎麼會不來呢?不可能的!”我說有可能,他說不可能。他們臺灣老百姓有聯繫議員的那個電話卡,那就打電話試吧!我說不可能,他說有可能。一打電話,那個議員只要在附近,接到電話很興奮就趕過來了(笑)。問:“什麼事?什麼事?”特別興奮!因為議員只要調查到這個事情,他不單當了縣議員,他可能當國會議員,還可能當“阿扁”啊(笑)!但是我我不甘心,我還要問,我說假如他就是不來怎麼辦?人家告訴我:那很簡單啊,他不來,下一次他選舉的時候,他要到我家來拜票啊,他拜票的時候我會把他用髒水潑出去,這個議員還能當議員嗎?當不了!所以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我從臺北走到台南得到就是這麼個結論。我今天講臺灣這個故事,實際上這個問題我問了許多國家的人,包括日本,包括德國、法國,包括美國,我到過很多國家,我問了他們很多人,基本回答都是差不多的,基本結論邏輯是一樣的。為什麼我講臺灣?因為臺灣和我們有同樣的文化,我們經常說西方的制度不適合我們中國,沒關係,你現在不是說臺灣也是中國的一部分嘛,既然臺灣也是中國,為什麼那一部分的人可以回答不可能呢?我們不要看中央電視臺今天說臺灣打架了,明天說臺灣罵馬英九了,沒關係,臺灣的基層社會十分地和諧穩定。我到了台中地區,住到了一個農民的家裏,一個種花的老農。他當時很興奮,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大陸人。他說今天我請你吃飯,我們不在家裏吃飯,我們到鎮裏面去下館子去好不好?我說好啊,下館子當然很高興啊,但是不要讓我買單。他說怎麼能讓你買單啊,當然不讓你買單。他就開著車帶我去,他開著汽車,後面放著花,前面是坐人的,我們就走,走了兩百米左右,我說停下來,有問題。他說什麼問題?我說我們走的時候,我在最後一個走,沒關門啊,我們大門沒關,小門也沒關啊,沒關門,不行。他說沒關門怎麼不行啊?我說東西在家裏。他說沒事,我們家裏裝了電子攝像頭,來了什麼人,對著電子攝像頭說一下,我就知道他拿了什麼東西,我回來他還給我就行了。我心裏想:在我們這個地方,回來的時候恐怕電子攝像頭都沒有了(笑,掌聲)。 

所以我一直想一個問題,臺灣和我們有同樣的文化,為什麼他們有那麼多不可能呢?我想來想去,想一個社會為什麼它是和諧的?首先它的產權是明確的,這個東西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要是我的又是你的。中國產權明確嗎?不明確。今天我們去問,假如地方官員給你的房子拆了怎麼辦?我們中國老百姓肯定不敢說不可能。你出去買饅頭的時候,房子沒有了,這些不都發生了嘛。我們哪一個農民敢說這句話,說我的土地他不敢賣我的,誰敢說?沒有一個敢說。只要想一個辦法,你那個土地就沒有了,而且打官司打不過人家。想拆你的房子,你不同意我就想一個辦法,說你是非法建築嘛。我們沒有一個明確的產權,很難說這個產權就是我的。前不久不是發生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嘛,廣西一個信訪辦主任成了上訪的,他的房子被拆了。我們今天在座的人哪一個人敢站出來,說我的權利完全得到保護了嗎?你不敢說,因為我們沒有那種明確的權利,因為人家可以想一切辦法,把你的合法權利變成非法權利。其實發生糾紛不可怕,現代社會都發生很多糾紛,但社會和不和諧,要有一個權威的司法機構。西方也好,臺灣也好,你說發生糾紛怎麼辦?人家告訴你到法院去告他。我們老百姓會說嗎?我們老百姓不會說,你說到法院去告他,老百姓一律說法官怎麼能相信呢(笑)?相信不得的(鼓掌)!問我們律師能相信嗎?他說律師也不能相信(笑)。因為我們沒有能將法律作為我們一個底線,沒有這麼一個制度啊!那麼老百姓就想,我不管你法院怎麼判,我就上訪!上訪又能相信嗎?也不能相信。有一個美國人叫茱莉,她就是一個到北京來上訪的洋人,為了她中國丈夫的事。她到我家裏去訪問我,向我請教。我就問她一個問題,你在美國怎麼辦?她說我肯定到法院去告。我說那你怎麼在中國要上訪呢?她說因為中國的法院不聽話,不聽中央的話,所以我直接到中央來告,希望中央讓它聽話。我說你告的有效果嗎?她說沒有效果,我不告它還不抓,一告把老公抓了。因為一告之後,地方政府說這個問題麻煩了,一定要把它做實,做成鐵案,所以把他判了。所以說【1我們沒有一個權威的司法制度。

  再次,【2我們有真正的代議制度嗎?我們也沒有。今天在座的律師,我們有幾個人真去投票選了我們的人大代表嗎?沒有。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的代表是誰,知道也沒有用。人家說我又不是你選出來的,我只知道三個代表,可是我們找不到這三個代表啊(笑,掌聲)!為什麼?因為我們的代議制度不健全。

  最後,【3】我們有開放的媒體嗎?我們也沒有。不要認為今天的互聯網給我們提供了空間,那個互聯網是人家沒有辦法啊!如果有辦法,人家連互聯網都希望不要啊!現在新疆不是沒辦法上網了嘛,你們法律界有一個很有名的人賀衛方是我的好朋友,他現在在石河子。他告訴我,他最大的痛苦就是沒有辦法和我們聯繫,短信收不到,上網上不去,怎麼辦呢?我說誰叫你被人搞到石河子去了。

( 時事評論兩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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