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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建嶸:守住社會穩定的底線(3)— 在北京律師協會的演講
2010/02/25 23:12:57瀏覽449|回應0|推薦0

時間:20091226   地點:北京財政部禮堂

我講一個故事,2007年中國的廣東發生了很大的問題,汕尾市有一批農民組織了抄家隊,抄誰的家?抄村幹部和鄉幹部的家。為什麼抄他們的家?說你們把我們的地賣了,所以我們抄你的家。嚇得很多鄉幹部、村幹部往外面逃。當年57號我陪一個國家領導到廣東去調查,58號當時的廣東省委書記、中央政治局委員張德江向國家領導彙報。他說我們廣東省這幾年發生了很多問題,但是省委經過調查研究之後,認為這些都是人民內部矛盾。什麼是人民內部矛盾呢?就是用人民幣可以解決的問題。(笑)這句話好笑,但是我認為他講對了。當天晚上我約了南方週末和南方日報的兩個評論員,我說在我看來,像張德江這樣的中共高層領導人認識到了中國目前問題是什麼,最大的問題就是利益之爭,爭利不爭權,這一點是我們判斷中國目前發生這麼多群體性事件的一個關鍵所在。這是第一個特點。

第二個特點規則意識大於了權力意識。(放PPT)這句話是這個人說的,她叫裴宜理,是世界上有名的一位政治學家。她在2007年發表了一篇重要的論文叫《論中國人的權利意識》,說1989年以後,我們西方人都認為中國要崩潰,但是20年快到了,中國共產黨還沒有崩潰。西方人一旦看見中國的民眾走向街頭就歡欣鼓舞,說共產黨又要崩潰了,但是過了幾天他們又回去了,為什麼呢?她說我們西方的學者都沒有判斷對,有一個最關鍵的原因,我們不瞭解中國的老百姓在想什麼。其實中國的老百姓走向街頭和我們西方是不一樣的。西方人走向街頭講的是權利,而中國人走向街頭的講的是規則。

這句話不好理解,我舉個例子你就理解了。中國人為什麼走向街頭?中國老百姓會說,你答應給我十塊錢,為什麼你現在只給我五塊錢,你講話不算數。你的法律說了村民應該選舉,征地應該經過村民同意,現在怎麼又不搞選舉,不經過我們同意把我們地賣了,你地方政府不按國家的法律辦。總而言之就是你講話不算數。那麼西方人走向街頭會怎麼說,他說給我十塊錢憑什麼?根據人權,根據自然權利,應該給我一百塊錢,規則錯了。

中國老百姓現在大量的行為,我稱為以法抗爭,它按照你的法律來抗爭你,而不是說法律本身錯了。很少有老百姓會說法律錯了,說的是我們這些人。你北京上訪村去,你會發現訪民常常複印大量的檔。他最多說地方政府的規則違背了中央的規則,沒有人敢挑戰中央的規則。裴宜理認為這是中國為什麼沒有崩潰的關鍵。她說假如有一天中國的民眾普遍認為規則錯了,你這個政權就危險了。因此,裴宜理說共產黨身在福中要知福,你的老百姓太好了,你的老百姓只是說你沒有按規矩做,你只要按規矩做,他還會擁護你。裴宜理在2008年的7月請我到了哈佛大學,我們討論了一個禮拜,寫了一篇文章,你們有興趣可以看一看,叫做《中國的政治傳統與發展——于建嶸對話裴宜理》,發表在《南風窗》。昨天的《南方週末》又發表了我和裴宜理一個新的對話,標題叫做《中國政治的活力和困境》,就是中國共產黨的活力到底在什麼地方?它還能活多久?

第三個特點叫做反應性大於進取性。這個觀點的核心是什麼呢?就是說中國的老百姓的問題,是你不找他的麻煩,他一般不敢找你的麻煩。比如拆遷,他老百姓會說你怎麼拆我的房子,你怎麼拆我的房子不給我賠錢。哪怕他明知道這個拆遷有好處,也絕對不敢找你說,你怎麼不拆我的房子。就是一般你不找他的麻煩,他不找你的麻煩。

第四個特點目標的合法性與行為的非法性存在一個模糊的地帶。中國民眾的維權活動,大量的活動是在一個合法性模糊的地帶。以上就是目前占中國群體性事件80%以上的維權活動的特點。

那麼2009617號湖北石首發生的問題又是什麼呢?武裝精良的部隊,在街頭被老百姓打得丟盔棄甲,到底發生了什麼?它和我們前面講的維權活動是一樣的嗎?不一樣,我稱為“社會洩憤事件”。取這個名字給我惹了很大的麻煩,還“雙規”了(笑)。20071030號我在美國伯克利大學做演講,我講中國目前發生了一種新的群體事件,它和維權活動不一樣,我當時第一次將其稱為社會洩憤事件。它的第一個特點是參加者沒有利益訴求,主要是老百姓對社會發洩心中的怨恨。他們對什麼不滿?對公權力和有錢人不滿。第二個特點沒有組織動員,來得快,去得也快。

118號我一回到北京,麻煩來了。手機一打開,接到一條短信,我們所的黨委書記給我發的,叫我回來之後馬上與他聯繫。我就給他打電話,我說書記我回來了,你有什麼事?他說你回來了嗎?我說剛下飛機,還沒進海關。他說你馬上回單位來。我說什麼事情?他說很嚴重的事情。我說明天來行不行?他說不行,必須今天來,必須第一時間趕過來。我們單位是不坐班的,不去根本沒有人管你,平時我一年難得去幾次,他們經常開玩笑說我順訪社科院,順便去訪問他一下。(笑)但是他這一說沒辦法啊,我聽了感到很嚴重啊,我又拿人家的工資,沒辦法背著包就去了。一進我們單位,見了我們書記,我說書記什麼事情?我們書記拿了一張紙給我看,是有一個部門,專門給中央打小報告的部門給中央領導寫的一個報告,標題叫《社科院于建嶸教授在美發表演講》,第一句話叫于建嶸說中國發生一個什麼洩憤事件,主要是由於對公權力和財富的不滿,就是仇官、仇富,大概三百多字。有一個剛從地方到了中央領導,在旁邊做了個批示。他批得很好,很委婉,叫建議社科院與于建嶸同志談一談,著名學者要注意影響,簽了個名。這一搞麻煩了。

這個報告到了我們單位,就是大事,單位的大領導又不在,秘書很生氣,在旁邊做了個批示,農村所好好和于建嶸談。(笑)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的人民是擁護我們政府的,哪有憤可泄呢?!既然人民沒有憤哪有洩憤事件呢,你不是胡說八道嘛?我們領導就說叫你不要亂講,你到處亂講(笑),現在不是麻煩了,你看看。我說這有什麼麻煩呢。他說怎麼還不麻煩,中央領導批示要我們跟你談,我們必須要和你談,而且所有談話記錄要回覆到中央去,這是一個規矩,你不談怎麼辦?我就問我們領導,我說你看過我的演講稿嗎?他說沒看,你這個傢伙到處做演講,從來不給領導看演講稿。(笑)我說你聽過錄音嗎?他說沒聽,你在美國講我到哪里聽呢。那我說不談。他說為什麼不談?我說你們的祖師爺毛澤東說的,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我在美國講了三個小時,憑什麼三百個字我就和你談,不談,要做調查,沒調查不談。我就躺在那個沙發睡覺了,我說倒時差。我們那個書記講話輕言細語的,我一不談,書記麻煩了。最後所裏黨委一開會,開完之後書記來向我傳達了一個決定,說黨委討論了,你說現在不談也有點道理,我們搞社會科學研究的人還要講道理,那麼好,黨委決定,你可以今天回去,但這個禮拜之內不能離開北京,隨叫隨到。我說那不是“雙規”了嘛。(笑)。等了五天,書記給我打電話,因為他知道我最喜歡到處跑,哪個地方發生問題,我都想去看一下,所以他知道把我關到北京不准走我心裏很難過。我說書記怎麼樣了可以談了嗎?他說不要談了,我說為什麼不要談了?他說我們從伯克利大學的網站上把你演講的錄音下載下來了,請了一個懂湖南話的人(笑)把這個演講錄音變成了文字,我們黨委都看了一遍,我們認為你沒有錯,你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同志(笑,掌聲)。聽完這個你們有興趣可以看看我在伯克利的演講,《南方週末》和南方報系很多報紙都講了。

現在社會洩憤事件是大家通用的概念了,新華社、人民日報都用。特別去年發生“甕安”,今年發生“石首”之後,很多人開玩笑,說于建嶸你有先見之明,你發明一個定義,發明一個概念,你了不起。實際上我沒有先見之明,中國早就發生這個問題了,只不過是大家沒有注意。

我最早注意這個問題,是20041018重慶發生的一件事。一個姓于的挑夫在挑擔換肩的時候撞了一個姓鄭的婦女,這個婦女就罵這個姓于的,說你瞎了眼啊,挑擔都不會挑。于挑夫在外面也做了很多年了,心裏想開個玩笑把事情過去了,他就說我怎麼瞎了眼啊,我的眼睛在前面,你是在後面,後面的眼睛瞎了,前面的眼睛沒瞎。這一講麻煩了,姓鄭的的老公過來了。老公甩了姓於的一巴掌,說你撞了人,你還不認錯,你還強嘴啊!姓於的把擔子一放,把扁擔一拿,說你怎麼打人呢?我撞了你,撞傷了你,我把你送醫院,撞壞了你的衣服,我賠你的衣服,你憑什麼打我呢?這一下就發生爭吵。一吵之後,老百姓從四面八方圍過來,說對啊,你怎麼打人啊?你城裏人什麼了不得的,怎麼打人呢!

這個老公講了一句讓他後悔一輩子的話,他說我是國家公務員,打了你又怎麼樣呢。(笑)麻煩了,老百姓越來越多,公務員又怎麼樣了,很多人圍過來看,外面的人看不見裏面發生什麼事情了,一問,說不得了,一個國家公務員打死了我們一個“棒棒”“(重慶話“挑夫”之意)(笑),還說白打死,那怎麼行呢!所以老百姓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事情到了派出所老百姓包圍派出所,要派出所交出屍體交出兇手。派出所說沒死人。誰說沒死人,都說死了人。最後把派出所砸了,砸完派出所之後,說派出所歸政府管,乾脆把政府砸了算了,又把政府砸了。這個事情發生後,在北京引起了很大的震動。我帶了一幫隊伍去調查。當時我們也想這麼一萬多人把政府砸了,是不是像原來說的有黑社會。但調查發現,根本就沒有,非常偶然。事情經過的發生,就是那麼個小事,突然來了,打完之後都走了,回去喝酒去了。(笑)我們當時還想到底有沒有動員,結果發現沒有組織,不但沒有正規組織,也沒有黑社會,什麼都沒有,就是非常偶然的。最關鍵一個問題,這批人與這個事沒有關係。當時抓了一批人,我們去問,你們認識姓于的挑夫嗎?不認識。你們認識姓鄭的嗎?也不認識。那麼你們為什麼要去砸政府?說我們要為我們死去的挑夫報仇啊,我們要為他主持公道啊。我們又問,你們這個公道是怎麼來的?他說就是當官的人打死我們的人還不當回事,我們不為這些老百姓主持公道,誰為他們主持公道啊!

( 時事評論兩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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