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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26 09:58:27瀏覽1544|回應12|推薦123 | |
第五十二章 《至死不渝的堅貞》 便在此時,林萍珊睜目醒轉,聲嘶力竭的叫道:「小貍子,你在哪兒?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瞧不見啦!」 島居本來鬥得火熾,一聽林萍珊叫嚷,登時分了心神,線絲舞動稍緩。芥川家三人逮到空隙,五指齊張,撒出一面漁網,將毒針兜住,同時脫身而出,向後躍開兩丈有餘。宮奸岱信手扔下十枚煙霧彈,「轟」的一聲,楓林中煙霧瀰漫,登時伸手不見五指。 島居一驚,兩幅衣袖搧了一搧,驅散了霧團。唯見地上兩具被線絲毒死的屍體,另三人卻已不見蹤影。 林萍珊只覺雙目劇痛,拚命睜大眼睛,卻什麼也瞧不見,天地盡是漆黑一團,突然放聲大哭,道:「我的眼睛瞎了,我……瞎了。」 墨貍柔聲安慰:「說不定治得好的。」 林萍珊哭叫:「你騙人,我什麼都瞧不見,還能治得好麼?你騙人,你騙人。」 墨貍將她擁入懷中,道:「妳別怕,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島居小姐,小朱兒的雙目還有得……有得治麼?」說到這裡,話聲不由得顫抖了。 島居緩聲道:「滅靈之瞳殺傷力極強,這位姑娘雙目內外俱損,恐怕一輩子都瞧不見了。」 林萍珊本來滿懷希望,料想雙目還能重見光明,但島居一句話便似一盆冷水當頭淋下,霎時之間,絕望、傷心、憤怒、無助,百感交陳。她伏在墨貍懷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墨貍見她哭得厲害,心中難受之極,道:「小朱兒,妳不用難過,我會陪在妳身邊,妳放心好了。」 林萍珊抬起頭來,伸拳在他胸膛搥打一陣,怒道:「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拉著我來到這鬼林子,也不會撞見隱身人,更不會累得我失明。」 墨貍歉疚萬分,唏噓道:「對……對不起。我……我……」 林萍珊聽他話中隱有嗚咽之聲,心腸稍軟,悽然道:「小貍子,我胡亂發脾氣,你別介懷。」 林萍珊哭道「我什麼都瞧不見了,我……還是一頭撞死算了。」 墨貍驚道:「小朱兒,妳千萬不能輕生,倘若妳許我陪在妳身邊,我願意作妳的拐杖,一輩子照料妳,不離不棄。」 林萍珊本來感動無已,轉念一想,冷笑道:「你捨得袁彤麼?」 墨貍一呆,登時答不上口。林萍珊心頭一酸,道:「你果然是騙我的,我再也不要信你,我偏要死,我眼睛瞎了,我還作什麼人?」 墨貍道:「我絕不騙妳,倘若我離開了妳,就教我身受凌遲,天打雷劈。」語氣焦急,顯得極為真誠。 林萍珊心中稍慰,道:「你當真……當真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會全心全意待我好麼?」 墨貍道:「妳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我……我當然一輩子待妳好。」 林萍珊怒道:「我不要你可憐。走開!你給我走開!」 墨貍柔聲道:「對不起,我……我不會說話,我總是惹妳不快,妳冷靜一點。」 林萍珊發了一頓脾氣,只覺全身虛脫,然而天昏地黑,眼前始終沒半絲光明,忍不住依偎在墨貍懷中,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發狠的。」 墨貍見她滿臉都是鮮血,於是道:「那邊有條小溪,我帶妳過去洗臉。」說著拉著她手,一回神已不見島居身影。 墨貍拉著她緩緩走到溪邊,道:「別怕,這裡便是溪邊了。」 林萍珊淡淡的道:「我聽見水聲了。」跪在溪邊,雙手掬水洗臉,冰涼的溪水碰在臉頰,想到雙目藥石無救,卻換得墨貍照顧一生,似乎是因禍得福,一顆心逐漸平復。 過了黎明,二人便在附近一處小村落中安養數日,起初林萍珊走路不時會撞到障礙物,她失明後變得十分焦躁,又是摔碟子,又是踹門踢椅子,將整間屋子弄得乒乓作響,片刻不得安寧。一段時日過後,林萍珊已能完全適應黑暗,走路也不會跌倒了。墨貍便帶著她四處探聽凌逍遙下落,他知道凌逍遙將去無人島,一定會在海灣漁村留下行跡,於是淨往海岸線尋去。也真是天緣巧合,一日走著走著,竟意外遇見了凌逍遙,也遇見了久違不見的華霜。
凌逍遙當時漫不在意,此刻追憶起來,登時恍然大悟:「那女隱身人身份非別,正是島居小姐。楓林中隱身人群鬥,想必是芥川家內變,龍一郎為了剷除異己,派出十名好手一股腦兒殲滅了對方。芥川靈玥口中的那名女子,竟是小朱兒!」 華霜溫聲安慰林萍珊幾句,不多時墨貍返回,道:「華姑娘,我想通了,就讓小七回中原見那人吧!」 華霜道:「你早該這麼想了。」 凌逍遙呆呆的道:「見什麼人?」 華霜和墨貍相視一眼,墨貍道:「小七,咱們先去左近的碼頭搭船吧!你有什麼不解,待上了船,我再一五一十的告訴你。」說著攜著他手,邁步便行。 華霜攜著林萍珊尾隨在後。四人走了五里許路,到了舟山後,雇了一艘大船,向中原渤海灣駛去。
凌逍遙想起在夢中和那神秘少女幽會,就算只是保持著一段遙遠的距離,凝視著她模糊的臉,睡得再沉的心也會活動起來。他更加篤定,夢中少女便是墨貍口中的鏡兒,儘管……他仍然想不起所有,仍然對鏡兒感到迷惘和陌生。但是鏡兒兩個字,竟讓他有心跳、心疼的感覺,讓他想一輩子守護她、包容她。 凌逍遙完全沉浸在墨貍悽美絕倫的愛情故事裡,不住口的詢問墨貍接下來的情節發展,墨貍唯有苦笑,心道:「說什麼傻話?故事的男主角就是你啊。」 就這樣,一個平凡卻又不失堅貞的愛情故事說到當年冰鏡毅然決然離開凌逍遙,在墨貍一聲惆悵無限的嘆息中劃下頓點,接下來這對失散兩年的小情侶會如何發展下去? 對兩個相愛的人來說,對方的心才是美麗的家,現在,凌逍遙就要回到屬於他的世界了。
華霜托著下顎,細細打量,總覺得凌逍遙的扮相不免有點似是而非,原來是他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和慧黠的神采露出破綻。華霜便要他盡量別抬頭,當然能不說話更是最好。 塵封已久的往事,霎然間紛至沓來,一幕幕在腦海晃過。他佇立山前,聞著熟悉的鳥語花香,悠然回首,細細咀嚼,真乃恍如隔世。此時舊地重遊,但見荊莽森森,空山寂寂,清幽沉謐,一如往昔。他仍記得上崖前首先必須經過一片八卦陣樹林,跟著是一片遼闊無際的大湖,當年需以一枚如夢令羽箭射到彼岸方可通渡,但現下一葉扁舟便繫在岸邊,要渡湖自是容易多了。華霜時常上幽夢崖找冰鏡敘舊,自對八卦林的五行生剋變化瞭若指掌,出了八卦林,盪著月桂槳,慢慢的航至對岸,轉過兩個山坡,穿過一座楓樹林,來到一座山峰腳下。 華霜取出一枚火箭,晃火摺燃了,火箭沖天而起,半空中爆開,化作五道青煙,凝聚成一朵青花,良久不散。不多時一只竹籃放了下來,華霜和凌逍遙當先乘上,墨貍、林萍珊則依序在後。四人上了山崖。 轉盤的是清怡和清光。二女乍見凌逍遙,都是驚喜交集,圍在他身邊咭咭咯咯的細敘契闊,眾弟子見有生人到來,都好奇的出來查看,卻不知這青年男子便是他們的崖主凌逍遙。 此時幽夢崖經清怡和清光重整旗鼓後,已逐日恢復往昔的風貌,這兩年來清怡將分散各地的門人重新找回,然而這些門人又各自收了不少弟子,門中內務蒸蒸日上,幽夢崖隱然能和中原各大門派並駕齊驅。眾人見清怡處事公正圓融,秉性謙沖自牧,時常暗中帶著門人做出不少俠義之舉,卻又不受功錄,韜光養晦,都對她極為欽服。 當日的夢魂山莊已毀敗不堪,眾門人於是便遷至地勢較低的清水谷中,並在谷中築了一座大莊子,一樣取名為夢魂山莊。清怡、清光、周詩涵便住在清水谷南面的小翠峰上。冰鏡的居所便在小翠峰東北首一座栽滿海芋花的山峰上。 周詩涵在莊子裡聽見言笑喧鬧聲,便出門一張,只見怡光二女圍著一名石青衫子的青年談笑風生,著實親熱。周詩涵只覺那青年背影好生熟悉,正納悶間,突然他轉過面來,赫然是在中原絕跡兩年的凌逍遙。她全身不由得為之一震,呆呆的凝望著意中人,一顆心劇烈跳動,半晌作不得聲。 突然間,凌逍遙目光朝莊子射來,周詩涵想起當年自己向凌逍遙主動求歡,凌逍遙不但一口斷拒,甚至當場奪門而離。事隔兩年,周詩涵仍然感到無地自容,竟不敢正視他,纖腰一扭,急奔入內。 清怡說了一陣子話,突然掌擊三下,朗聲道:「這位便是本門第六任崖主凌逍遙,大家還不過來參見崖主。」 眾弟子又是驚詫,又是歡喜,呆了片刻,轟的一聲,不約而同的拜伏在地。這些人早在重返師門前便聽過清怡講述凌逍遙當年捨身保衛幽夢崖,不致使本門受魔邪侵侮的事蹟,玄字輩的也因凌逍遙為救怡光二女奮身攀上女王峰一事而對他仰如泰斗,不因凌逍遙身為武林公敵、眾矢之的而對他改觀。這個中原因還是歸功於清怡,眾人均知清怡為人守正不阿,若是凌逍遙當真染指武林任何一條罪證,那清怡也不會主動介入每一樁血案,兩年來殫思竭慮的設法替凌逍遙洗刷冤屈,然而關鍵還是在於玄綺臨死前雖指認兇手是凌逍遙,但那時凌逍遙卻身受重傷,命當垂危,不要說殺死玄綺了,便連拿起武器的力氣也沒有。眾人聽清怡侃侃言及此事,均覺此處露出好大一個破綻,反而間接證明凌逍遙的清白。 凌逍遙道:「各位姊姊請起,我凌逍遙雖職掌本門門戶,但這兩年來卻未曾替本門盡心盡力,實在無德無能,受之有愧,說起來我這崖主只是掛著名兒,大家如對我行此大禮,未免太也折煞我了。」 人叢中一個圓臉女子道:「崖主太也謙光了,我等身為幽夢崖一份子,自當輔助本門發揚光大,唯崖主馬首是瞻。」又一人道:「崖主當年為本門奮身卻敵,赴湯蹈火,種種義烈壯舉,我等都是好生欽佩,恨不得親見崖主一面,以遂畢生宿願。」一時間眾門人七嘴八舌,唱喏致敬,凌逍遙聽得又是感動,又是欣慰。 凌逍遙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聽眾門人講述兩年來幽夢崖的變動軼事,原來自他遠赴東瀛後,清怡不但在最短時間內將眾門人尋回,還使幽夢崖青雲直上。但幽夢崖向來行事低調隱密,江湖上聽過幽夢崖的人已經很少了,見過幽夢崖弟子更是少之又少。幽夢崖此時由清怡代理職掌,暗中行俠仗義,鏟奸除惡,卻都不留行跡,當有隱逸豪俠的風範。 午後華霜攜住凌逍遙的手,道:「小七,我帶你過去見鏡兒。」凌逍遙應了一聲,瞧了大莊子一眼,便和華霜出了清水谷,轉過山腰,走上蜿蜒的山道,緩緩步上海芋峰。 卻見這山峰是一片廣闊無垠的海芋花田,蜜蜂蝴蝶穿梭飛舞於百花間,三兩隻松鼠、野兔站在草叢中,好奇的望著二人。 凌逍遙舉目望去,花田和藍天的交際處孤伶伶矗立著一座竹屋。華霜攜著他手,踏著灰石鋪路,向竹屋走去。 忽聽竹屋中隱約傳來一陣琵琶聲,輕靈雅緻,悠緩沖和,極為動聽,奏得乃是一首抒情寫意的樂曲「陽春白雪」。凌逍遙被琵琶聲深深吸引,緩步走到竹屋小窗邊,閉上雙目,凝神傾聽。 只聽一縷嬌柔無邪的聲音配合著琵琶節奏唱起漢樂府的「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江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它有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妃呼豨,秋風肅肅晨風颸,東方須臾高知之。 」 歌聲曼妙細膩,將這首古詩唱得輕盈婉轉,情深辭切,令人為之動容。這琵琶曲本就難奏,屋中那女子竟能一面彈奏一面唱曲,且唱得如此高明,當真極不容易。凌逍遙鼻頭一酸,這曲音、這歌喉,左右自己的思緒,將自己原本靜如止水的心弄得漪瀾迭起。 忽聽琴聲曳然而止,一個女子幽然嘆息,輕輕的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門外的朋友,請入內相見。」語聲帶著三分冷漠、三分慵懶、三分蕭索。 凌逍遙一怔,竟不知自己該不該依言進屋。一回顧,華霜已踏上下山的路,隱沒在一片皎潔的海芋花中,竟是打算將自己扔在這陌生之地。 他又急又氣,忽聽屋中傳來重物落地聲響,那女子顫聲道:「小……小七哥哥。」這聲調語氣,聽在耳裡無比熟悉。 凌逍遙霍地回過身來,只見窗內盈盈然站著一個白衫女子,眉毛如畫,容光清麗,風姿憔悴,睜著一雙飽含淚水的眸子,癡癡的注視著自己。 便在這天地萬物靜止的霎然間,凌逍遙腦海思潮如湧,胸口熱血翻騰,幾乎感到一顆心呼之欲出,只覺眼前這女子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熟識,她在自己心目中一定有著異於常人的份量。 「她就是墨貍口中的鏡兒麼?和自己有著山盟海誓的鏡兒麼?但是……為何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凌逍遙依稀聽得自己在心中喃喃自語。 二人隔著一扇大窗,相顧無言,一個粉淚婆娑,一個神色迷惘。彷彿過了一瞬間,又像是過了一萬年。彼此雖近在面前,卻似隔了千山萬水那般遙遠。 終於,那女子奔出門外,撲倒在凌逍遙懷中,抽噎道:「小七,真的是你,我……我不是在發夢吧?你什麼都想起來了麼?」 那白衫女子,正是和凌逍遙一別經年的鏡兒。 凌逍遙臉上一片茫然,只見她一張蒼白的瓜子臉,雙目漾著楚楚可憐的神采,弱質纖纖,面目憔悴,真不忍打擊她充滿希冀的心。 冰鏡抬起一雙矇矇矓矓的淚眸,道:「小七,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麼?這兩年來我朝思暮想,無一刻不是冀盼著這一日的到來。小七,你為什麼不摟緊我一點?你……你是不是還沒恢復記憶?」說到最後一節,臉上盡是灰敗之色。 凌逍遙道:「對不起,我仍是想不起來。妳……妳是鏡兒麼?」 冰鏡一顆心涼了半截,倒退幾步,悽然道:「不要緊,這樣也好。你好不容易才能擺脫過去的陰影,卻又何必硬要你想起。你還是別記起我吧!就當你從沒……沒見過我。」一扭頭,發足進了屋去。 凌逍遙叫道:「鏡兒。」一把輕輕捉住她手腕。 「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冰鏡竭力壓抑著哽咽之聲,道:「你還有什麼事?」 凌逍遙將她嬌軀緩緩的轉了過來,俯視著她淚漣漣的俏臉,道:「我願意想起一切,想起過去我和妳的山盟海誓。華霜姊姊說,只有妳才能助我恢復記憶,也只有妳才能將我們過去相愛的故事完整的告訴我。」 冰鏡道:「你真的想知道過去?」 凌逍遙點頭道:「我只知道妳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侶,這輩子我絕不能辜負妳。上天賜與我們不同的星辰,卻要在冥冥中相遇,以為到了終點,想不到只是個開始。為了繼續我們的愛情故事,我心甘情願付出一切。」 冰鏡感動難已,抹淚道:「小七,我們到一旁去,讓我將我們之間的故事完完整整的告訴你。」二人並肩緩步,轉過灰石鋪路,邁向一座青鬱鬱的山坡。 冰鏡微笑道:「這山坡有個十分可愛的名字,叫作『山羊坡』。」 凌逍遙奇道:「那豈不是有許多山羊?」冰鏡嫣然一笑,頷下螓首。忽聽咩咩聲響,三兩隻白羊從樹叢後奔了出來。 冰鏡俯身抱起一隻較小的白羊,撫著牠柔軟的皮毛,輕笑道:「去玩吧!姊姊今日不能陪你啦!」白羊們似乎懂得人話,在她臉上挨挨擦擦,一溜煙去得遠了。 凌逍遙望著她天真無邪的笑容,一時間竟然癡了,只聽她道:「就坐在這顆山石上吧!」二人並肩坐在石上。 冰鏡下顎微揚,斂著朦朧的眸光,極目望著遼闊無垠的青天、從流散聚的雲朵,一生和凌逍遙之間的往事,霎然間紛至沓來,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你我之間的美麗邂逅,是在嚴家堡中,當年我是揚州天香閣裡的一名舞伎,給嚴老爺子重金聘請過去獻舞。一個頑皮搗蛋的小男兒捉了隻蟋蟀將我嚇得放聲大哭,那個小男孩頓時慌了手腳,溫聲軟語的安撫我,後來他自己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手忙腳亂的費盡一番功夫,終於逗得我破涕為笑。就這樣,我們第一次有了交集,彼此深深吸引。直到陷入情網之後,我才徹底明白,原來男女間的微妙情愫,竟是這麼單純。」 「當年你得知我們同鄉,欣喜溢於言表,於是之後你便時常光顧天香閣,目的就是為了保護我,不讓我受到狎客們的欺辱。有人說,只要將小倆口的定情信物帶到月老廟,並且誠心禱告,那麼月老爺爺就會保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正想到月老廟祈福,想不到你竟猜到我的心思,我們二人騎著馬,將一對象徵幸福美滿的松果帶到了月老廟,將你我共同的願望奉獻給月老爺爺。我和你由不識到相識,陌生到熟悉,日久生情,經歷耳鬢廝磨的相處,刻骨銘心的相愛,嚐到初戀時的驚心動魄,分離時的痛徹心扉……」 就這樣,冰鏡每日一早便帶著凌逍遙來到山羊坡,眺望著青天白雲,聆聽著千變萬化的風聲和純淨祥和的萬物音籟,並隻字不漏的講起過去屬於二人的故事,只是九辮、凌野薑等人的名字都略過不提。 故事說到當年凌逍遙等人被狼群圍在屋頂上之事,冰鏡從懷中取出那幅已拼湊完整的錦帕,拉住凌逍遙手掌,輕輕撫挲著柔滑的帕布,道:「這錦帕象徵一對姊妹的聚合,原來你在幽夢崖結為知音的姑娘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姊姊。當時你以為走投無路,所以便將這件事告訴我,並取出那半面錦帕。你還記得麼?」 凌逍遙茫然搖頭。冰鏡無奈的嘆息一聲,道:「沒關係,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想起所有。」 「在那之後,你受盡黑白兩道的追殺,步上絕路,儘管命途多舛,但是卻沒人能分開我們。當年你身受重傷,瀕臨死亡,受到黑道三幫聯手圍攻,你為了讓我逃生,將我硬生生從你身邊推開,迫得我們再度分離。那時候的你,在短短的日子裡經歷了人生的生離死別和大風大浪,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使得你意志消沈,幾乎不再是過去那喜樂開朗的凌小七了。後來,你我之間的思念牽引著彼此,讓我們再度聚首,你卻開始逃避我、害怕我。你一聲不響的離開我,隻身奔赴湖南岳陽,參與揚刀立威大會。在大會之後,你陷入極度的悲傷、自責和痛憤中,終於你受不了折磨,從山崖上一躍而下。原以為就此了結悲劇的一生,不想峰迴路轉,眼前又是柳暗花明,你失去了片段記憶,忘了那些令你刻骨沉痛的過去,更忘了一個曾經生死相許的摯侶……」 凌逍遙聽到這裡,心中的震撼不在話下。這半月來冰鏡所說的故事,比起在墨貍口中聽到的更加細膩逼真。眼見冰鏡容色清減,眉宇間鎖著千萬道心事,和故事中天真爛漫的她判若兩人,想必這兩年來為自己吃了不少苦。但是自己卻什麼也想不起來,腦海仍是一片空白,好似自己不曾經歷這些往事。冰鏡總是拍著他肩膀,綻開嫵媚多情的笑靨:「沒關係,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想起所有。」 冰鏡說完故事,輕輕吐了口氣,只見千層萬迭的遠山之外,一輪紅日正緩緩西沉,將天空染成絢麗的金紅色,碎石般的雲絮流轉著萬紫千紅的色彩,端的是變幻莫測,美不勝收。 凌逍遙握著她手,道:「鏡兒,要是我一輩子想不起來,妳會如何?」 冰鏡道:「即使你一輩子想不起來,我也不會放棄,我一定會讓你再度愛上我,咱們重新開始。」 凌逍遙道:「我一定不會辜負妳。妳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不會讓妳期望太久。」 冰鏡道:「算了吧,這又是何苦呢?你能否記起我,都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我心裡愛的是誰。」 凌逍遙道:「但是我……」 冰鏡插口道:「咱們今日先不談這事。你陪我到處走走,好麼?」 凌逍遙道:「對小七哥哥說話,也需要這般客氣麼?」 冰鏡輕輕一笑,道:「我回屋子裡拿琵琶,你在這兒等我。」說著轉身下坡。 凌逍遙目送她纖弱的背影消失在山嵐中,心中陡地感到一陣憂傷,曾經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伴侶,為何自己竟說忘就忘?讓她幽居深山,香閨寂寞,難遣刻骨相思。 不多時,冰鏡懷抱琵琶從山嵐中徐步出來。凌逍遙見她雙目紅腫,淚痕依稀,顯是方才哭過。他一咬牙,只作不見,微笑道:「這具琵琶前些日子才被妳失手摔毀,現下修好了吧?妳要彈奏唱曲給我聽麼?」 冰鏡道:「說哪兒話,這輩子我只為你彈奏唱曲。咱們到對面那座短松崗上,從哪裡可以眺望整片海芋花田。」忽然皺起眉頭,道:「山羊坡和短松崗之間隔著一條深達數十丈的溪澗,說要到對岸去,卻是談何容易?」 凌逍遙不忍見她疾首顰眉的樣子,於是道:「放心吧!讓我來想辦法。」走到崖邊,四顧打量,見山澗雖深,好在並不甚寬。用匕首割下繞在一株大樹上的藤蔓,握住藤蔓兩節,反覆伸縮,試了試韌度。見韌度足夠,於是便將藤蔓一端縛在樹幹上,拉著藤蔓縱身一躍,已輕飄飄的盪過溪澗,拉直藤蔓,將另一端縛在一顆高石上,然後施展輕功從藤蔓上走回。 冰鏡只瞧得心驚肉跳,生怕他腳下打滑,那便是粉身碎骨之禍了。凌逍遙走回冰鏡身邊,道:「我抱妳走在上頭,好麼?」 冰鏡怯生生的點了個頭。凌逍遙接過她懷中琵琶,用衣帶縛在背上,將她橫抱起來,展開輕功,躍上藤蔓,快步行走。冰鏡緊閉雙目,只覺不斷有雲霧擦身而過,就如憑虛御風,心中空蕩蕩的甚不好受。凌逍遙知道冰鏡害怕,於是加快腳步,不一會便到了對岸。 凌逍遙抱著她時,心中平安喜樂,什麼也不想,竟兀自戀戀不捨,不肯鬆手,於是抱著她找了座高石,上去坐下。將背上繫著的琵琶交給了她。 二人各懷心事,靜默不語,放眼望去,只見暮色蒼茫,一排大雁掠過天際,適才一半太陽已沒入山頭,這時一登高處,太陽的圓臉又重新完整,兀自高掛在雲層上,另一邊卻隱約浮現月亮水墨般的痕跡。 冰鏡指著山下道:「小七,你看。」凌逍遙順著她手指瞧去。一片海芋花迎風搖曳,花濤洶湧,皎潔中綴著珊珊翠鬱,讓這片花海不致於過份單調。 凌逍遙讚嘆道:「這些海芋花生得真好看,是妳栽種的麼?」 冰鏡搖頭道:「在我遷居至此前,這峰上的海芋花已開了漫山遍野,『海芋峰』這名字,便是我取的。我喜歡眺望著海芋花田,彈奏唱曲,自賞自娛,那會使我心情平靜,而我最需要的也是這分平靜。」說著盈盈撥弦,朱唇微啟,唱起自創之曲「幾度相思」: 「深冬風涼,微寒人影,靡靡紅梅冬菊,小帖銀雪,不知春在何方?思愁幾年夢中夢,奈個天地隔無邊。但逶然殘雪冷香,鋪天蓋地。此地自是離別愁,況夕陽遼原,飛鳥潺溪。怎得此書,盼望說與眷戀。如今處處生芳草,縱憑高不見天涯,更消他,幾度別離,幾度相思。」 凌逍遙聽見她如訴如泣、淒涼幽怨的歌聲,咀嚼曲中辭意,彷彿身歷其境,當真心為之碎,忍不住想抱著她一起痛哭。待聽到「此地自是離別愁」,但見她已盈淚欲滴,眸心鎖著千般怨愁、萬種悲苦。凌逍遙癡癡然凝睇著她,漸漸耳邊再也聽不見樂音歌聲,再也望不見海芋青山,眼底只有她……只有她…… 冰鏡一曲方畢,滿腔深愁難遣,適才一直咬牙隱忍著,這時再也抑制不住,淚水撲簌簌劃過蒼白的臉頰。凌逍遙見她哭泣,真如一柄尖刀絞著心口,心頭熱血翻湧,激動難已,抱著她道:「鏡兒,對不起,我怎能忘了妳?我……我怎能忘了妳?」說著全身顫抖,聲淚俱下。 冰鏡道:「你……你都……想起來了麼?」話聲也跟著顫了。 凌逍遙啜泣道:「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對不起,鏡兒……我的鏡兒……」 冰鏡「啊」的一聲,原本已緩和的淚水又再度滂沱而下。兩年來夢魂悠悠,相思入骨,只道自己和小七的緣分已盡,今生再也了無希冀,卻怎料到還有重逢的一刻? 她靠著凌逍遙溫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一時間不知是真是幻?是醒是夢?二人緊緊相擁,重溫舊夢,這一刻他們真正相逢,小倆口至死不渝的愛,終於又開始狂烈燃燒。 凌逍遙鬆開她嬌軀,深情款款的道:「鏡兒,我就知道,天下間只有妳辦得到。妳的笑顏、妳的言語、妳的一切、妳和我之間的故事,我都想起來了。」 冰鏡破涕為笑,容色如春花初綻,嬌美無限,嘴角盡是滿足的笑意。凌逍遙端視她的臉,心中狂喜充斥,真想大叫大跳,向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悅。 這一刻,凌逍遙正仔細凝視著她,將她的五官、她的輪廓、她的音容笑貌用心記在腦海,他不想讓心愛的鏡兒又受一次苦。從此刻開始,他要親手寫下小倆口的愛情故事,為兩人的未來一點一滴的創造奇蹟。 二人相擁良久,凌逍遙忽然身子微顫,低聲道:「鏡兒,現下我不只記起了妳,我甚至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在一間暗室中被……被……我已非清白之軀,是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在揚刀立威大會上,我更失手誤殺我姊姊,只恐將遺臭萬年,為後代世人痛憤不齒。鏡兒,我背負大辱,蒙冤不白,天大地大,恐怕沒有我容身之地。妳還願意和我長廂廝守麼?」 冰鏡緊緊握住他手,道:「有我在,我願意和你一起承受,不管將來是憂患還是磨難,為了愛,我們都可以突破萬難。」 凌逍遙聽她口裡說得摯忱,心中卻明白兩人的未來將會是一波三折,鏡兒能夠拋下一切,生死追隨自己,乃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顯露多麼深厚堅貞的感情?他忍不住熱淚盈眶,感激無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冰鏡靜了一陣。凌逍遙見她神色古怪,嬌軀微微抖顫,似乎在遲疑考慮什麼,又似在鼓起勇氣,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他道:「鏡兒,妳在想什麼?」 冰鏡吸了一口氣,道:「小七哥哥,我們到姊姊墳前拜堂成婚吧!」 凌逍遙一呆,隨即明白,鏡兒主動提出這個要求,實是以行動了卻自己的不安,她說在姊姊朱嬋月墳前拜堂成婚,便證明她並非信口胡謅。凌逍遙微笑道:「我明白妳的心意,無論咱們有沒有拜過天地,在我心中,就只有妳一個妻子。」 冰鏡道:「在我心中,也是只有妳一個郎君。但我要讓姊姊知道,她失散多年的親妹子現下是何等幸福,她不能得到的愛情,已經掌握在我手中了。」 凌逍遙道:「好,咱們今日便在朱姑娘墳前拜堂成婚,那一片櫻花林便是咱們的洞房花燭。」 此時孤月峰上已無人轉動絞盤,要上峰便要自此向北,攀上昊天峰絕頂的女媧台,再由女媧台的石梁通到孤月峰上的幽夢崖。凌逍遙為了早日如償二人宿願,當下更不延擱,背著冰鏡踏上迂迴崎嶇的山路,向昊天峰行進。 (久石讓:風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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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