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覺得，有了小孩之後，人生就圓滿了？」在月子中心時，來探訪的友人如此問道。我愣了一下，誒，沒有耶。 

蝦兔讓我的人生起了必然的變化，但也不至於到圓滿。還是得為大環境的動盪煩心，為周邊的人際關係經營熱絡，為不知會如何的未來戰戰兢兢地如履薄冰。那個意象裡的渾圓飽滿輕盈透亮，與我相距甚遠，甚至有點懷疑，「圓滿」這詞彙，大抵今生是沒有派分到我這邊來的。畢竟人真的圓起來了，也不代表心裡就是滿的吧。 

磕磕絆絆的旅程裡，我竟能好整以暇地迎接蝦兔的來臨。沒有孩子之前，既無求子若渴，也並未設定不生。已經習慣頂客族的生活，充分自由的自主，每天在庸庸碌碌裡挑戰如何更上一層樓，恰好在所謂的過渡階段，孩子便順勢到來。那一年，辭了穩定的工作，拿到MS（Master of Science），屬牛、射手座（完全符合媽媽個人設定）的蝦兔也誕生了。 

接著嘛，我們開始學著帶孩子。 

別說幾年前，光是懷孕前，我壓根沒想過自己會有當全職媽媽的一天。倘若孩子是一個一個來，產假和育嬰假結束，大概就把孩子交給保姆，重披戰袍再度上陣，也許晚上下班後，也許假日才接回孩子，像大都會裡每個兩頭燒來提升貢獻度的職業婦女。不過我的孩子顯然要求不同，兩個說好一塊來使喚親娘。 

以前的人說，大仇未報才做夫妻，欠債未還才成親子。看來不假。有時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忍不住想，為什麼我會生到雙胞胎？為什麼剛好有男有女？為什麼他們這麼可愛，就連在發脾氣都讓我想笑？為什麼明明在調皮搗蛋，也讓我為他們新發展出來的能力感到欣喜？一切缺憾似乎都莫明地完美了。 

但自己卻深陷某種詭異的情境無法脫身：產後大量掉髮又無暇常去修剪的亂髮，早已恢復體重卻未收攏的身形，為了找奶嘴玩具常在地上跪到烏青的膝蓋，因為睡眠不足和疏於保養的肌膚細紋……那天抬頭在鏡裡看到自己時，不禁心裡一涼。 

回頭又浸身於不停洗滌的奶瓶和嬰兒衣物，對著想要人抱的小孩擠眉弄眼比手畫腳地逗弄，唱掰歌，說瞎話，努力控制扭動想去玩的蝦兔快速換好尿布，穿上保暖的襪套和防滑襪，牽著小小的手看他們開心地在地上邁步，企圖攀爬到任何阻礙物上，兩人互相推壓擠拉呼叫笑鬧。 

然後他們轉身看到我，燦燦然一笑，爭先恐後熱切地往我身邊爬來。專注熱情看著我的眼神，嘟著湊上來的小嘴，彷如看到世間絕色的情不自禁，這麼純潔美麗的孩子，對我抱著這麼天然無雜質的愛哪。一抱起其中一個，像無尾熊似的四肢緊抓著我，把頭靠在懷裡咯咯滿足地笑著，地上等著的這個不停扒弄著我的衣裙，發出唔唔聲提醒趕快換手。呵呵，媽媽可是搶手貨呢。 

即使人生還不夠圓滿，但卻多了喜樂的理由，生存的意義，努力的目標。我羨慕而欣賞他們純真的任性，看他們學著模仿我們的動作、表情和話語，做了壞事會在爸媽靠近時轉身閃躲想逃走，發現他們已會開抽屜把衣物翻出來見天日，不知懼怕為何物地直往更高的地方攀，更小的位置爬，探究自己各種可能的極限。所有世俗眼光裡對的（如蝦的懂事、兔的會意）和不對的（如蝦的算計、兔的任性）行為，都讓我驚嘆：「這麼小的孩子也會……」 

韶光輕逝，想留下什麼都費力，直到有了孩子才容易看見，一點一滴累積進步成長的神奇，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