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夸乃海六：牛羊下來

「日之夕矣，牛羊下來」

這是詩經裡我很喜歡的句子，詩句裡的景像，光想像就叫人神往，而在夸乃海，這句子常一直浮現在心頭，因為「牛羊下來」的壯美，在那裡，時時刻刻都讓人深刻感受。

十月初的夸乃海，當夕陽低斜時，勁颯的金風，吹得人打從心底覺得寒，秋光也黯淡，原已萎黃的短綠草，這時全沒了顏色，也失了精神的趴伏在低緩如波浪的山坡上，像撒撥了滿山遍野的抹茶粉，在沒撒滿的坡上，暗紅的土色還絲絲隱見，在這片灰頭土臉的「抹茶」原上，放眼望去，最醒目的就是那些老吃嚼不停的白綿羊，點點看似不動的小白點，幾十幾百點的群聚在一起，全然安詳的享受著美食，也不管山頭已蓋過日頭，對山的影子越拉越長，而夜色，也越來越深沈……只有在牧羊人驅趕時，才稍見小白點些微的移動，總是要到夜很深了，日光極黯淡了，才看到牧羊人有較大的手勢，而山頭上的小白點這才緩緩向山下移動……這時，山下村舍的燈火也漸漸亮起，而羊群就向著燈火，靜靜的走下來了。

夜來了，牛羊下來了，聽到羊鈴叮咚響時，也是肚子咕嚕嚕叫時，該人吃晚飯了。

天一破曉，牧羊人就趕著羊群牛群往山裡走，所以白天裡，山坳子裡也盡是牛羊的影子，一天，和文凱去看蟲草時，路上遇見一夥騎馬的羊販子，他們趕著幾百頭的羊群往西寧的方向去，每隻小白羊都被噴上紅色的記號，牠們的腳步輕快，似乎比羊販子的乘馬還快些，一溜煙的就趕到前頭去，在知道牠們到了西寧的下場後，我不覺有些感傷。

夸乃海的山也不盡然是低緩的，有些高峻的山坡上，也可以見到三三兩兩的白綿羊高踞崖上，在底下看就覺得驚心，但牠們仍然一派安然的在上頭啃嚼青草，山坡極陡，也依稀可以看到有些羊走的小路縱橫其上，所謂的「羊腸小徑」，說的應該就是這些山坡上的羊小路吧！

在全村的公共牧場，還有些頂著大羊角的大公羊被綁在這裡，在其他羊兒高興出外放牧時，只有牠們雄糾糾氣昂昂地以繩索為半徑，努力在這片小圓裡吃著草。稍一走近，還會惹來牠們怒目而視，火氣可大的很呢！我問文凱：「這些羊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綁在這裡？」文凱說：「牠們壞，會攻擊母羊，所以不讓牠們出去。」「是說牠們在發情，會攻擊母羊嗎？」文凱傻笑的點點頭。

我特別喜歡和這些公羊大眼瞪小眼，敵不動，我不動，我一動，就見牠們蓄勢待衝……呵呵，就像文凱說的：「牠們的確很壞呀！」

在往西寧的小山道上，我遇見一戶藏人在這裡放牧犛牛，幾十頭犛牛在綠草場裡閒閒吃草，一個藏族大漢騎著摩托車在牛群裡來回穿梭，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巨大的動物，牠們有著高大黝黑的身軀，像一朵朵龐大的黑雲盤據在山頭，看似勇悍的牠們，卻有雙湮醺溫柔的大眼睛，在遠處直瞅人看，稍走近，有些害羞的小牛還直往媽媽懷裡靠。很難相信這些犛牛在未為人馴服時，竟會主動攻擊人，我在一篇關於可可西里的記載裡，就曾讀到一輛十噸半的大貨卡，竟在一頭野犛牛的全力衝擊下被撞翻了呢！

也在這戶藏人的身上，我了解到什麼是山牧季移，那位騎摩托車的大叔算是文凱的鄰居吧，在夸乃海村裡也有自己的房子及田地，但是冬季時村子附近的草場草料不足，他們全家就在這遠離村子的地方搭一頂大野外帳，在這還青翠的草原裡放牧他們的犛牛，遇見大叔時正是中午時分，帳篷外正飄起一縷炊煙，坐在草原上，大叔說他十三歲時就一個人到西藏了，問我要不要請嚮導，他自願帶我去，看著他粗豪且見風霜的臉，我絲毫不懷疑他會保祐我一路平安，但還是謝謝他的好意。突然，下起雨來，就看著他們一家老小全在帳外忙著收拾，他也騎著摩托車轟隆隆的絕塵而去。(騎鐵馬的牧人，呵，時代變了)

不管是這個鐵馬牧人，還是文凱的叔叔，放牧的辛苦實在是一五一十，不知牛羊下來的浪漫情懷，他們是否也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