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夸乃海四：崔奶奶的尕麵片

跟著老漢走，還未走到文凱家，文凱就在小巷子盡頭出現。他高興的嚷著：「我心裡想你應該到了，就出來接了，沒想到你真的到了！」我也很興奮：「是啊！真不容易啊！還多虧了這位大叔帶路……」老漢馱著我的行李，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巷底，到了也嚷嚷「到了！到了！行李放這兒！」又頭也不回的跑開，連我在後面大喊：「大叔，晚上來喝杯酒……」他也只「欸～欸～欸～」的一疊聲跑走。(唉！這些熱情又害羞的人)

文凱家在村底的斜坡上，再過去就是一大片不適合居住的放牧地，家旁邊種滿做薪材的白楊樹，樹底下一個小莊院，完全是漢人民居的樣式，只是沒有晒穀物的需求，所以庭院小的不能再小，剛下過雨後還一片泥濘，正好成了一大二小三隻小豬的遊戲場，而且不同於一路走來見到的土房子，他們的小庭院裡還可以見到紅磚堆砌的痕跡，整間小屋給人很漢族的感覺。

L型格局的小房子，正面一排三間房，進門正中的房間放著祖宗牌位，房極小，應該不到三坪。右邊一間房，最多四坪吧，只進門處留個小走道，整間房都做半人高的大床，是我小時在鄉下常見的那種大床，床上堆著兩口壽材後(爺爺奶奶先預備下的)，空間僅剩一些，目前似乎也未住人，崔奶奶好心把我的行李往床上堆後，幾乎也沒什麼多餘的空間了。

正廳左轉，有個較大的套間，大約有七八坪大吧，一半的空間擺個小餐桌，角落放個電視，擺張沙發，再加上個小炭爐，大約也沒什麼迴身的地方了，這裡是家人常聚的小起居室，起居室的另一半，是一張四五坪大的炕床，崔爺爺就笑瞇著一雙眼在炕上歡迎我。爺爺、奶奶和文凱，都有雙和善的小眼睛，笑起來非常可親。文凱的爸媽早已過世，家裡另還有一個未娶媳婦的叔叔，對了，還有一隻黑白小貓咪，他是爺爺的寶貝，我剛坐上沙發，他也老實不客氣的爬上我大腿上休息。

外面天黑了，這裡的高度有3800多公尺，太陽一下山氣溫就很冷，奶奶一招呼我坐下來，就忙不迭的往小炭爐裡加燃料，我注意到她加的燃料是一顆顆小小圓圓的乾羊糞，火燒得極旺，卻不見不聞有煙及炭味，只有一室的溫暖。這一家子人都不算會說話的，但他們的慇懃的態度卻抵的上無數言語。

爺爺才剛問我怎麼來，台灣在哪裡的問題，奶奶已送上燙熱的茯茶，這種茯茶茶味極淡，而且茶裡還滲有鹽巴(有時也加奶)，我想這和當地溼冷的氣候有關吧，後來的日子，我幾乎是一坐下，他們就呈上茯茶，而且他們自己也喝的極勤，只要一杯茯茶，就讓人覺得外面的溼冷和自己無涉了。

茶未飲盡，奶奶就問要不要酸奶，照例是尚未回答，一碗酸奶就已在面前。我在西寧的青年旅館住時，就極愛吃酸奶，幾乎是每晚都會來上一碗。而奶奶的酸奶和城裡的不同，除了顏色較白外，固態的酸奶上也會浮些糊糊的羊奶泡泡，顯得很質樸，更加覺得是原滋原味的，再加上這裡的酸奶又是無限量供應的(奶奶總是一碗碗的呈上)，所以常常喝了個腹脹如鼓，大喊「我不行了」，才惹的他們哈哈大笑。

吃酸奶時，這裡都會搭配「食囊」(這個字打不出來，就是一個「食」＋一個「囊」)，這種囊形狀比較接近我們這裡的蔥油餅(一樣是大大圓圓圓的，跟個車輪一樣)，但是質感比較接近我們這裡的「小時候大餅」，都是壓實麵粉做成的，很紮實，也容易飽，吃時撕成小塊小塊的，一口酸奶一口囊，吃羊肉泡膜時也加囊，撕成小塊直接丟進泡膜裡，絲絲甜又易飽肚，又可使泡膜的口感不致過重，總之，這種囊在這裡是餐桌必備的主食加配菜。

吃了酸奶，又吃了一塊囊，食量小的我已經飽的開始打瞌睡了，只有貓咪了解我，在我腿上直打呼嚕。文凱和奶奶、爺爺還一直向我致歉：「再等會兒，等文凱的叔叔回來再開飯，」(我心裡嘟噥著，我吃飽了，真的吃飽了)「這個季節草比較少，附近的草都吃光了，所以叔叔趕羊到比較遠的地方……」文凱解釋著，「叔叔辛苦了，這麼晚還在外面……」時間已過七點，我看看外面，天已全黑，全然不見路了。

這時我看到奶奶踱到對面房間去，拿出麵粉和上水，把麵粉桿成一條條小長方棍狀，我問奶奶在做什麼，她說「做尕麵片」。就見她弄了七八條小麵條棍，又切了些青菜(在這裡，青菜可是好東西啊)，拿過這間房的炭爐旁，水開了，先把青菜、碎肉下鍋，又見她拿起根小麵條棍拉啊拉的，咦！一下子棍子就變成繞指柔的細麵粉條，一小棍拉成一大長條，過長了奶奶還把它繞在手臂上，呵，真精采，這還沒完，就看奶奶把麵條掐下一小片一小片的丟進鍋，小的像個小指甲片的小麵片活活潑潑的蹦下鍋，和青菜紅肉白滾水攪和成一片清香。

我後來才知道，這尕麵片是這裡的一項絕活，從前人看媳婦行不行，就看她的尕麵片小不小(尕即是小的意思)，揪的越小手藝越好，尕麵片不行的女孩子，是很難在社會上立足的呢！我看著奶奶尕麵片那俐落的樣子，覺得好看極了，我相信奶奶的尕麵片絕對是村裡的一絕。

菜香肉香麵片的淡香，這一室的溫暖，又多了誘人的香味兒，眼下這山裡的小屋，真是最幸福美滿的地方了。忽然，院落裡響起一聲清脆的牛鈴聲，一隻小牛自己開門闖了進來，是叔叔帶著牛羊下山回來了，呵，又是一張一樣和善可親的臉，背後還伴著隨數十隻吽吽叫的大小山羊。

即便文凱和叔叔都不喝酒，即便大家的話都不多，且大半時間都盯著中央電視台的新聞，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但這樣的夜，一切都很足夠了。

不到九點，大夥兒就寢，今晚睡的是土炕，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睡炕床哩，奶奶早燒了暖暖的炕，雖然一整個晚上都聞著濃濃的炭味，但，無妨，因為真的真的舒服。(我非常喜歡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