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夸乃海三：車上的藏語課

這一車的乘客，都是住在尕(ㄍㄚˇ)讓、夸乃海的居民，早上搭早班車到貴德城裡，辦完事了，再坐下午這班車回家，這車一天也僅一趟，一大早從夸乃海開出，傍晚又回到夸乃海，開車師傅是夸乃海當地人，晚上在夸乃海住一夜後，明兒一早又再開車。

車上的人都頂和善，但也多半害羞，尤其是那些穿著傳統藏式服裝的藏民，偶而目光對上，就看到他們著忙地躲開，稍大膽些的，也會回以靦覥的笑容。只有後座的兩位大叔，一位是認識文凱的漢族老漢，聽說早先還是村裡的村支書；另一位則是一直傻笑，臉上依稀可見維吾爾族特徵的帥大叔，願意陪我聊上兩句，他們和我分享一種有點苦澀的小金桔，看著我嘗了一臉的苦，引來了一車的笑聲，我把背包裡的中國國家地雜誌，和幾本青藏的旅遊書拿出來和他們分享，也不知他們是否讀得懂漢字，就見他們指著照片，不斷發出嘖嘖好奇的聲音，後來，我的這幾本書就傳遍了整座車，每個人無論懂不懂，都翻一翻，看一看，我想這多少能填補些他們對遠方的想像吧！

車子開始走的是上午從西寧來的公路，這一條兩線道的(西)寧貴(德)公路甚平敞，從西寧一路過來約走了百一十公里，從貴德到夸乃海，則要先回走約四十公里，到尕讓鄉後再左轉小叉路，再走約十來公里，才會進入群山懷抱中的夸乃海。

回頭路總讓人覺得行進較快，感覺不久就來到了叉路口的尕讓鄉，這裡有一些人下車，卻又更多的人要上車，不久，連小車的過道都坐滿了人，這些也都是上午從夸乃海出來，現在要回家的村民，另還有一些學生，因為是周五傍晚，一些在尕讓住校的國高中學生，也都要坐這班車回家休假。

我座位旁就是一位在尕讓讀高三的學生，耳裡塞著耳機聽著mp3，音樂聲一陣陣的丟過來，比起窗外三三兩兩要走路回家的學生，我旁邊這位老兄無疑是比較幸福的，進了叉路，路面就不再是平直的柏油路面，小巴像行駛於暴風雨中的小帆一般，不停的上下顛簸著，在金黃的落日下，揚起也金黃的一路塵埃，聽說這附近有座漢代時建的歸義古城遺址，如果在這樣殘陽滿地，又滾滾風塵的山坳子裡，能乍見座一座殘破的漢代碉城，我想一定很有味道吧！

但現實是耳朵旁細碎的音樂聲不斷，我拿出數位相機看看這兩天拍的西寧景色，突然間音樂越往我這裡炸過來了──那個帶著耳機的傢伙湊過來看我的照片。他是個帥氣的小哥，只是看來比他實際的年紀要大些──青藏的風霜似乎都會在當地人臉上刻下較深刻的痕跡，所以看起來普遍年齡大些──我索性放下對古城的遐想，把手中的相機讓個他，不多久我的數位相機又成了全車的寶貝，從一個人手中傳到另一個人手中，而且不斷的聽到喔喔喔～～的讚歎聲。

他拿下耳機和我交談，我發現他的漢語說的不很流暢，雖然他已是個高三學生了，但我警覺到在藏地旅行，僅憑普通話溝通是不夠的，因為藏民，即便是年輕受過高等教育的，都不見得能說好普通話，這兩天初來青海，就已經不只一次因為不懂藏語，只能和藏民尷尬的彼此傻笑。

所以我趁機拿出我的「西藏行知書」，裡面有篇常用基本藏語列表，利用表上的漢語拼音，我生硬的拼出些常用藏語向他請教：譬如「謝謝」，書上藏語譯音寫「突及其」，「女孩」是「普姆」……，但也有不一樣的，例如：「你好嗎」，書上寫「如索得波欽拜」，他說他們這裡其實是用「楚地母」、或是「地母」；又例如「我的名字是」，書上是「額阿吉名」，他說他們是「娜伊穆拉」……我後才了解青海這一帶所謂的「安多」地方，和拉薩那一帶的「衛藏」地方，雖然用的同樣是藏語，但發音卻有許多地方不同，而「行知書」上寫的，我想多半是拉薩一帶的藏語吧！

這位將來要回故鄉當小學老師的高三帥哥，雖然教得很起勁，但但我這個學生終究太笨，「切讓結威嘎布窮」(見到你很高興)、「切讓得布飲拜兒」(另一種你好嗎)、「的機拙哇土簇卡翠果熱兒」(到那裡還有多久)……念的我舌頭都打結了，還是一再的被糾正，而且每一種問候語，常常又有幾種不同的說法，聽的我一塌糊塗，只能趕緊用英文拼音註記在書上……

漸漸的，車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我們在幹什麼了，每當我說的像時，就會聽到有人附和，如我念「地母」，就會有人「嗯～楚地母」，循著聲響去，就看到一個人望向這裡點點頭，好像說「小子幹的好，你終於說對了」；如果我說的不像，就會傳來閧堂笑聲，還會有一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忙著問旁邊人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就聽到另一陣遲到的笑聲……如果一直念不好時，就會感到車上有股焦急的氣氛，彷彿在說「唉呀，怎麼老說不好！」

老實說，我那時一句也記不起來，只覺得頭昏，最後我拜託的小老師：「不學了，太多了，記不起來，有一句你先教我，待會用，『我的名字』怎麼講？」「娜伊穆拉」，我複誦了一次，然後高興的和全車人打招呼「娜伊穆拉阿棟」(我的名字叫阿棟)，「A-DONG」有些人笑笑的念了一遍，那一剎那，我真的覺得再好玩不過了。

不久，我的小老師要下車了，他說他們家是六隊的(第六生產大隊，稱號還停留在人民公社時)，在那邊的山谷裡，而我要找的文凱在四隊，還要往前些，他約我今晚先到他們家去，明天他再帶我過來，我雖然想去，但想著已約了文凱，只能和他道別。

天色漸黑，車再前行不久，車後的大叔走過來，說要下車了，他幫我取行李，剛在貴德買的要送文凱叔叔的菸、酒，和送小朋友的糖，在顛簸的車裡到處滾，再加上兩大背包的行李，我確實需要幫手的，還正收拾，車已停下，旁邊一大石磨上站著好一群小朋友，我想每天到這裡看從城裡回來的車，應該是他們每天的重要功課吧！背上行囊，在一群孩子好奇的注視下，我終於站在夸乃海的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