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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晉中一:走西口
2006/07/18 10:37:22瀏覽1658|回應0|推薦11

走訪晉中一:走西口

走訪晉中,僅為找尋晉商的創業精神。

太原往南十餘公里,過了榆次,就進入了晉中盆地。既名盆地,就不乏山的環抱,晉地名山太行、呂梁東西夾峙,南部則有太嶽山橫亙,只有北部,和太原一帶的平原接承著,地勢較為低平。汾河由北而南,順著盆地的西緣滴溜溜的滑過,給這片黃土地帶來了水氣、也帶來了綠意,小小的盆地自成山河,是晉地這個大「表裏山河」裏的小「山河表裏」。

看似封閉的谷地,看似平凡的北方田野,怎麼也瞧不出這裏曾經闖出一番大事業來,從明末清初,直到民初,四五百年來,這裏的商業冠絕內地,這裏的商人富甲天下,晉商的足跡遍佈全國,是怎樣的水土,養出這樣一方的人,精神如此勃旺,氣勢如此宏大,直到今天,都還可以在谷地裏看到一幢幢恢宏的大院,那殘留的勢派,還依稀透露著主人當年健旺的生命力。

據這裏最大的一座城市──太谷縣,它的縣誌記述:「陽邑(太谷)民多而田少,竭豐年之穀不足供兩月。故耕種之外,咸善謀生,跋涉數千里,率以為常。土俗殷富,實由此焉。」

依照太谷縣誌的說法,晉中地方的老百姓之所以勇於棄農從商,是因為「民多而田少」,窮極無聊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沒有土地,所以不得耕稼;因為不得耕稼,所以窮愁;因為窮愁,所以走得義無反顧……

這似乎可以解釋當地人民輕離鄉土,咸善謀生(經商)的一部分原因,但在那個商為四民之末,交通還不便的社會裏,離鄉還應做生離死別看的時代中,貧無立錐之地,絕不是走出去經商的唯一理由。看看它的西鄰陝北,貧瘠荒涼還甚於此,但一樣是明末清初時,人民的出路卻是跟著闖王搞農民起義;它的東鄰山東,盛清時也是人口過剩的地區,人口因此大量移民關外,但也不見商業的勃興。

在往晉中另一名城平遙的火車上,從車窗向外看,遠處青山,近處黃土地,處處莊稼點綴其間,除了較太原幹些,但勤奮的晉中農人,也墾出了一畦畦田園安樂的景象,很窮嗎?只怕未必吧!我想,或許窮苦,使這裏和許多地方一樣,都形成了一股不得不離鄉背井的壓力,但只在晉中,這壓力卻轉化成一股浩大的商業力量,應該還有其他的緣由吧!

或許,我們可以在《走西口》這首民謠裏,找著些答案: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門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有話兒留:

走路要走大路口,人馬多來解憂愁。

緊緊拉著哥哥的手,汪汪淚水撲瀝瀝地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早回家門口。

明代中期以後,這首歌謠廣泛的流傳在晉地、陝北一帶,歌詞中透露出走西口的無奈:即便有那麼好的青梅竹馬,還是不能在家鄉的土窯老炕上和心愛的人廝守,只能背上簡單的包袱,往不可知的遠方行去……小兒女的殷懃叮囑,極纏綿,也無奈極了!

歌謠中的西口,又稱為殺虎口,在雁門(今山西右玉縣)西北的長城邊關上,地勢險阻,盜匪橫生,當時有首民謠形容當地的危險:「殺虎口,殺虎口,沒有錢財難過口,不是丟錢財,就是刀砍頭,過了虎口心還抖,」危險如此,晉人還是勇敢奔赴,只為西口是晉地往西北包頭、內蒙的必經之路,而這裏離晉中並不遠,出了西口,走河套、內蒙,可以貿易西北地方的農產、皮毛及藥材,甚至雍正後,還可以在恰克圖和俄國人進行交易,晉人從內地帶來的煙、茶、布、雜貨,在當地都可以交換到很好的利益……大西北的貿易,從《走西口》的民謠中,可以嗅到一絲晉中盡得地利的便宜處。

其實晉中不只對西北得市貿的地利之便,在鐵路交通興起前,它甚至可說是整個北方地區陸路交通的十字路口,有「旱碼頭」的稱號,從一些現在還留存的晉人行商路線的紀錄中,我們可以略窺這旱碼頭的縱橫之貌、:

從晉中往北走,經太原、忻州,往西北去,可至殺虎口、包頭、歸化(呼和浩特)、庫倫(烏蘭巴托)、伊爾霍茨克及最北的莫斯科。從忻州往東北去,可徑到張家口,這裏是和關外(東北)市貿的一個大集市。

從晉中往南走,從太谷和沁縣間的子洪口穿越太行山,走長治(潞城)、晉城、博愛(清化)、開封、周口、漢口、長沙,最南可抵廣州。

從晉中往西走,從汾陽、離石間穿越呂梁山口,可到黃河邊上的磧口小鎮,從磧口,可以藉黃河皮茷上溯河套、包頭一帶。不上溯黃河,也可從磧口渡過黃河,穿陝西,一路西達寧夏、甘肅、青海西寧一帶。

往東走,至張家口,由此轉折向南,經宣化、懷來間的京西古道,可達京畿一帶。

由此看,表裏山河的山西,其實並不封閉:西北、塞外、東北、華北及燕、趙京畿,整個大陸北方地區的陸路運輸都輻輳於此,而晉中盆地距幾個穿越山險的關口也都近,占盡了交通的地利之便,這使得晉中的窮苦人,雖然一樣是離鄉背井,但除了去國懷鄉的悲思外,他們還可能走得更深遠,走得更開通,除了走之外,也還可能順帶搬有運無:把南()方的「煙酒糖布茶」搬到北(西)方;把北(西)方的皮毛、藥材、畜產搬到南()方。一不小心,還把銀子搬回晉中,甚至搬出一座座的晉中大院。

太谷北洸村的曹家大院,就是這一不小心的例證之一:

曹家的先祖原先住在太原的花塔村,到十一世的曹晉卿才遷居太谷北洸村。曹晉卿在晉中以務農為生,農閒時還挑擔賣沙鍋、豆腐、豆芽。

到十四世曹三喜時,因為連年天災,生活困難,十五、六歲的曹三喜只好橫下心來,離鄉背井,到關外謀生。他在東北的三座塔村(今遼寧朝陽縣),先是以四處幫工維生,後來在一家農戶落腳做傭工,磨豆腐、種菜。他精心磨制的豆腐很受好評,生意十分興隆。主人看三喜勤勞,就將女兒許配給他,小夫妻倆的豆腐生意越做越好,小有積蓄後就開辦了「三泰號」,成了曹家的第一個店號。

從曹三喜明末發跡後,至清初,曹家商號已發展成為以朝陽為中心,輻射關外各地的大商號,所以有諺語稱:「先有曹家號,後有朝陽縣」。

曹家在東北發跡後,他們卻把眼光移回自己的家鄉──晉中太谷,因為他們瞭解只有在「早碼頭」的家鄉,商業的網路才能延展至最廣闊、最遼遠,所以他們把商號的總部移回太谷,除了在家鄉北洸村的田野間建立了壯麗的曹家大院,也借著家鄉的地利,道光、咸豐年間,他們已在全國各地建立了商號640余座,成為總資產高達1,200萬兩白銀,雇員高達37,000餘人的「大型企業」了。

至今,曹家大院的祠堂裏還陳列著推車、沙鍋、打狗棍、扁擔、石磨、豆腐筐等六件物品。這些曹家祖輩三喜等賴以發跡的物件。神祖閣旁有一幅楹聯:「推車扁擔開創三泰商號,三泰商號經營推車扁擔」,橫披是「飲水思源」。

環境窮愁,使得他們不得不與推車扁擔為伍;交通地利,又像是一股揚帆的風,將這些原本困蹇的推車扁擔吹向遠方的光明希望,但真正將推車扁擔推向遠方無垠天地的,還是如曹三喜那樣有著克勤克儉、肯拼敢為、質樸務實、飲水思源特質的晉人啊!

為了尋覓晉商那股創業的精神,我後來也特意的「走」了一趟「西口」,從平遙,經太原,過大同,停張家口(我那時以為西口是張家口),足「走」了一天半,六七百公里的黃土路,漫漫長長,只莽莽蒼蒼的土饅頭山,一路相伴。當然我所謂的「走」是坐車的,想像這段路若是用走的,其艱辛、勞苦、孤寂、驚慌……恐不是我這個坐車的可以想像的吧!更何況,過了張家口,回到北京,等著我的是朋友家裏舒服的熱水澡,但這些從農村剛走出來的可憐人,走出口外,面對的卻是無盡的風沙、無情盜匪,以及最可怕的──不可知的未來。

「走」一趟「西口」,我略體會了走西口的苦辛,也漸瞭解這樣的環境,如何磨出了晉中商人那不可欺的堅忍……,但我還是不完全明白他們那股旺盛的生命力,究竟是如何生成的?

答案或許就在眼前吧!這幾日遇見的晉人,無論是首府太原、無論是晉中祁太平(祁縣、太谷、平遙),甚至是邊關大同,從他們身上我都看到了一股積極勤奮的精神,一種相信「歷盡艱難樂境多」的態度;另外,他們身上還有一種世俗的聰明:他們向你推銷東西,不死纏爛打;你和他們訂房、買東西,他們的訂價合理,並且會親切的給你建議,因為他們希望「彙細川以成巨流」……

這不就像是在朝陽磨豆腐的曹三喜嗎?曹三喜的精神還深植在晉人的心底深處,成為他們的生命底蘊,而晉商的創業精神,可能就發軔於此,而成之於走西口路上的風沙磨折吧!

在火車上,我還遇見一個也勤奮的山東商人,他說,他們整個村裏都在搞商業,弄得十分紅火,但他已許久不曾返家,我不禁想到在書上曾讀到一段關於山西和山東人比較的民謠:

山東人,瞎亂鬧,好交朋友把錢花掉,一輩子在外白跑跳;

山西人,大褥套,發財還家蓋房置地養老少,

看著這個健談的山東人,是了,山西(晉中)大院處處,似乎也有了合理的答案了!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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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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