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晉人尚有祠七：聖母殿的彩塑侍女

晉祠裡最叫我驚詫的，莫過於聖母殿裡的彩塑侍女了！

聖母殿的正中央，一座大神龕，裡面端座著一個鳳冠蟒袍，霞帔珠瓔的中年貴婦，她是聖母，是叔虞及周成王的母親，是晉祠的主人，也是晉人眼中的晉水水神。她的神情雍容而端莊，一派母儀天下的華貴氣息。以她為中心，環列了四十二尊她的侍從塑像，包含了五尊宦者像，四尊著男裝的女官像，以及三十三尊的侍女像。這些塑像，除了兩尊是後來人補塑的，其餘的都是北宋元佑年間的作品，所以這些彩塑人像，無論是聖母的鳳冠蟒袍，或是侍者身上華麗的衣飾，及他們手上各依職掌所捧拿的文印翰墨、灑掃梳裝、飲食起居、歌舞宴會等生活用品，也都是當日宋朝宮廷的彷彿規模。

這些彩塑像最叫人驚詫處，還不在於作為「活化石」，使後人得以瞻仰宋代皇家的規模。最令人讚歎的還在於塑像本身藝術的美，尤其是那三十三尊侍女像，各依年齡、身分、職掌、性情……有各自不同的神情姿態，且栩栩如生，彷彿真有其人，而這些塑像，千百年後，還宛轉的為她們傾訴當日宮中的歡喜、以及悲傷……

有個侍女，年紀看來很輕，她的身體前傾，腳步輕快，邊走還邊轉頭的向旁人笑語著，看來十分的聰明俐索，她的眉頭飛舞、神采飛揚……像紅樓夢裡聰明好強的俏晴雯。

另個侍女，年紀還更輕些，圓圓嬰兒肥的臉，顯得更加稚氣，她的姿態有些笨拙，像是初來乍到，還不知所措……但她的笑容是如此的天真且嬌憨，所以她所有的笨拙，也彷彿是可以被原諒的……她比較像是天真無邪的憨香菱。

右廡起首的一位，年紀較所有人都大一些，她小心奕奕的捧著印，姿態顯得穩重。她的眼神銳利，帶些威嚴，緊泯著嘴，予人決斷明快的感覺。她的職位應較高，負的責任也較大，所以塑像把她臨淵履薄的勤謹都寫畫出來了……像年紀大一些的敏探春。

左廡中間有一位，她的身材纖細，風姿綽約，手捧著心，黛眉微蹙，活脫就是個林黛玉的樣子，她的不合時宜，不與人合，她的落落寡歡，孤高自賞，全在她不理睬人的眉眼，及單薄微痀的身軀，和線條直墜的衣紋裡體現出來……如果曹雪芹來過晉祠，我幾乎不會懷疑林妹妹的形象典型於此。

也有形象宮中幽怨的。在右廡有一個頭頂高冠的中年侍女，她已不再年輕了，少了和其他人爭強鬥妍的條件。她似乎有些灰心，眼神裡有種慣看秋月春風的滄桑，好像將宮廷裡的人情冷暖、炎涼世態，都已看透，全不放在心上了……但她微微下撇的嘴角，卻也隱隱透出她的不滿，以及輕蔑……這是大觀園破敗後，才會有的神情啊！

如果夜裡能睡在聖母殿裡，如果每個侍女都入夢裡來，說說自己的故事……我想那一夜，應該會很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