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廓街印象

八廓街，泛指大昭寺周圍那塊滿溢舊時藏式氣息的老街區，那裡是拉薩初發展的地區，老西藏人管那一小塊地方叫「拉薩」，彷彿拉薩其餘近三萬平方公里的轄區，不是拉薩似的。

其實也是，若走出這街區，往新發展的市區走去，郵電大樓、西藏賓館、中國銀行分行……等新式大樓林立，從外觀看，實與中國內地的城市無異。

只有八廓街了。這個最早依伴著大昭寺而興起的街區，如今，還依然伴隨著大昭古寺共同呼吸，在拉薩城裡，依舊保有最樸厚原始的藏地風采。

宗教的江

八廓街最早的住民，可能是各地來大昭寺朝拜「覺臥佛像」的禮佛者吧。這些不遠千里而來的禮佛者到拉薩後，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於是，有些人在寺外搭起了黑帳篷，如今在八廓街東邊還留有一個地名叫「八朗雪」，而「八朗雪」，在藏語裡即「黑帳篷」的意思。

隨著大昭寺成為藏區的信仰中心後，來大昭寺禮佛的人更加多了，有些人甚且住了下來，建立了最早的八廓街區，由此慢慢擴大，遂成為拉薩最熱鬧的地區。

八廓街的始源是宗教的，而它的發展，也一直端賴著宗教的浸灌。從地圖上看，整個八廓街區就像對溫暖的臂膀，緊緊地擁抱住核心的大昭寺，以大昭寺為中心所發展出的轉經路，其第二層即繞著八廓街的範圍轉行，「八」藏文原意為「中間」，「廓」是「旋轉」，「八廓」藏文之意即「在中間的轉經路」(相較於最內層的「囊廓」，及最外層的「林廓」)，這是一條宗教轉經路，它的商業，它的發展，無不與來此轉經的朝佛者息息相關。

一直到現在，我們都還可以看到許多從各地來的禮佛者，手搖著古拉，口誦著六字真言，順著時針方向，快步繞行於八廓街上，這樣一條由轉經者人流匯聚成的江河，幾乎同太陽的運行一般，竟日不息，只在月掛中天時，才稍見歇息。

特別在黃昏後，每每我從拉薩近郊遊歷回來，再閒晃到八廓街時，感覺轉經的人流更加地密集，空氣中且瀰漫著些許鬧熱且騷動的氣息，在大昭寺近前門處，還有許多信眾燃起桑煙，當煙霧騰騰昇起，更加顯得縹渺且迷離。

這時，也經常能看到沿著八廓街磕等身長頭的禮佛者，他們都沈默著，自顧自地進行著自己神聖的儀式，而行路轉經的人，無論多擁擠，也都有默契地肅然讓出條道路來，也不知他們已走了多遠的路，又用身體丈量了幾多自己信仰的「長度」，只見他們個個皮膚深黑，額頭長繭，衣服敝破，一身麈垢，但卻無損其半點堅毅精神，幾次，我在後面跟著，眼睛都不覺熱了。

有次，我看到附近商家布施了一大包糌粑給磕長頭的僧人，那影象，那感動，我一直深刻記得，久久不忘。

生活的河

除了是宗教的江，八廓街還是庶民生活的河。這裡有各色樣的店舖，販賣的物品從藏地的土特產品、古董、手工藝品、到內地運來的蔬果、電子及化妝等日常用品，應有盡有，當然，還不少專門招呼觀光客的店舖。

各種不同的舖面，店主人從衣著豔麗的康巴人、膚色黝黑的尼泊爾人、到頂著小白帽的回回，甚至還有放著大喇叭賣盜版音樂光碟的浙江商人，都構成了極生動自為的街景，讓人留戀不捨。

我特別愛八廓街巷弄裡一些畫唐卡的舖子，老畫師們都坐在舖門前用心凝神地寫描他們心中神佛的完美形像，我們沒有那麼多錢買他們的唐卡，卻盡可以站在店門前欣賞他們的專注，以及他們五色敷彩的亮麗作品。

我又特別愛清晨從「沖賽康巷」(從北京中路進八廓街的一條幹道)走進去，那時觀光客多未清醒，路兩旁多是賣生活什用的舖面，有垛著大塊鮮紅肉塊的羊牛肉舖，有堆著各種叫不出名字的乾貨店，有許多青的綠的紫的紅的各色的蔬果攤，有賣酸奶牛奶的，還有賣各種便宜塑膠鞋的……總之，就像是我們的傳統市場一般，走進那樣的「市場」，用力呼吸一口「五味雜陳」的空氣，那感覺，真爽。

西藏民居的舊家樣

除了在八廓街上看人外，我也特別愛看街四周的傳統民居。西藏的傳統建築多是平頂，但平頂上又彷彿不甘平淡，於角落上多設置有「經幡插座」，只見一路平展去的「屋」際線上，許多五彩的經幡以高聳的樹枝點綴其間，顯得極為有趣。

一樣極富巧思的還有屋牆的顏色。八廓街上的民居屋牆多以白色粉刷，在高原極其湛藍的天青映襯下，顯得特別地純白亮麗。可是活潑的藏人或許又覺得單調了些，於是在純白與天青間又用邊瑪枝條堆上了一抹藏紅，這些染成深紅色的「邊瑪牆」，在過往只有寺院、政府、世襲大貴族才能使用(在西藏建築裡，紅色多代表著權勢)，而這也多少反映了早期八廓街居民的尊貴身分。

稍偏離轉經的路線，逕入八廓街裡的尋常巷陌間，常能在鬧中覓得片刻寧靜。小巷弄裡依舊是粉白的牆，可是牆面並不平整，似以指爪刻意抓出渦漩的痕跡，像是輕浮在白水上的縠紋漣漪，而且這「水紋」且寖寖然地向屋頂上沖激去……，如此設計牆面，聽說除了美觀外，又能使雨水順著渦痕迅速流下，避免土牆受到雨水浸蝕，這是藏人在建築上的另一巧思。

而所有這些西藏民居的舊家樣裡，我又特別愛看那一扇扇用黑框框住的美麗明窗。但見一整面白牆上，對比分明且排列齊整的黑窗框，就像是水墨暈開渲染在白宣紙上，十分地典雅明麗，

細看每扇窗，除了窗櫺上多有蓮花、疊卷等彩繪圖樣外，窗上的斗拱及窗裡的框條也常設色明豔，再加上斗拱上隨風輕飄的彩色短皺簾，以及窗台上特意放上的幾盆花開正豔的小盆栽……幾乎每扇窗都是個小創造，也都有片小風景，讓人一路觀之不盡。

瑪吉阿米

在一片白粉牆的八廓街上，在東南角落上有幢薑黃色的房子特別地顯眼，在西藏民間的傳說裡，這樣的薑黃牆面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曾夜宿過的標記。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是西藏歷史上的傳奇人物，雖然身為雪域上最大的法王，卻仍無改其年少時多情詩人的本色，民間傳說他經常在夜裡出宮私會情人，身後且留下了許多美麗動人的情詩。而這幢黃房子，相傳即是倉央嘉措私會情人的祕宮之一。

如今，這裡二樓是一間叫「瑪吉阿米」的餐館。取名「瑪吉阿米」，也是取意自六世達賴著名的情詩《在那東方山頂》：

在那東方高高的山頂，升起一輪皎潔的月亮，未嫁嬌娘的面容，時時浮現在我的眼前。

詩中的「未嫁嬌娘」，藏語讀作「瑪吉阿米」，瑪吉阿米，即「浪子宕桑旺波」心中如月般美的未嫁嬌娘。(六世達賴另首情詩寫道：住在布達拉宮，我是持明倉央嘉措，住在山下拉薩，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午後，我有時會到這間瑪吉阿米餐館小坐一會兒，點一道我最喜歡的西藏醃蘿蔔絲，喝瓶拉薩啤酒，憑窗看八廓街的街景(這裡的展望甚好，是看街景的好地方)，餐館四面滿是畫作、照片及手工藝品，有著刻意堆砌出的西藏風情，鑲有銅雕裝飾的大桌子也合適人趴著寫東西想事情，是處極舒適的懶散所在。只是做的是觀光客的生意，所以消費甚貴，不宜常來。

八廓街，是拉薩世俗的窗，世俗變了，街也變了。有時我在街上遛躂久了，尤其是看到許多逆向行走的觀光客時，也會疑惑：這樣的「窗景」，還能維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