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鐵路印象(二)：江河源可可西里

可可西里

過了崑崙山口後不久，窗外景觀丕然改變，白頭雪山全退後在遠處，近處則是一片枯黃寂寥的短草荒原，學者稱之為「高寒草原」，或是「高寒草甸」。這片無邊的高原草甸，由此蔓衍數百公里，成為這地區的主題色。

蒙古人稱這地區為「可可西里」，意思是「美麗的少女」。不到可可西里，你很難理解蒙古人為何會如此稱呼這片土地，尤其是看了陸川的同名電影「可可西里」後，你更可能接受電影創作者為了渲染主題，調動情感，或有意、或無意的對這片「荒野」所做的許多「誇飾」，而想像這裡是荒蕪的「生命禁區」。例如，電影為了強調取締盜獵者工作的艱難，特意將可可西里取景為流沙漫漫的沙漠，甚至還有隊員因此喪命於「流沙」之中……，但現實中，可可西里哪來如此乾燥的沙漠呢？最近的沙漠遠在柴達木盆地裡，離此有數百公里之遙。

誠然，平均海拔逾4800公尺的可可西里，低壓低氧、氣候苦寒、又時有暴風雪，生命似難在此繁衍，但車行在可可西里中，卻時不時可以看到一群群的藏羚羊、藏野驢在短草坡上悠然地吃著草，或是受驚嚇急速地奔馳著，這裡就像是西王母的後花園般，處處都洋溢著盎然生機。

據說，在更深處，還有野性十足的野犛牛，以及極少數的藏人牧民，在此放牧少許的牛馬羊……，雖然僅是乘車穿行一段，但已足以讓我領略蒙古人稱呼此地為「可可西里」的原意了。我想，電影裡那位為保護藏羚羊而犧牲的索南達杰先生，也是不忍家鄉這位「美麗少女」一再受到盜獵者的侵擾，所以不惜以生命來捍衛吧。

特殊的設施

短矮的高寒草甸，生態特別脆弱，稍不慎，即容易造成水土流失，不能不有些特殊的設施，而這些設施，也構成了這段鐵路沿線許多特殊的風景。

首先，是鐵道旁許多用石頭堆疊成如碁盤方格的「石頭陣」，大面積地展延成極龐大的陣勢。細看石頭陣，全都由顆顆厚重石頭整齊壘成，藉以重壓並且框住可能揚起的沙塵，以防黃沙隨意擴展，掩埋了草甸，也破壞了鐵道近旁的生態。

如果說整齊堆疊的石頭陣是防沙的第二道防線，那第一道無疑是更遠處的「防沙牆」了。這一段段與鐵道平行的防沙牆，是由許多扇形的水泥塊所構成，這許多擋沙的「扇子」立在「石頭陣」之外，像是彼此做了最妥貼的分工，一鎮懾內裡，一抗抵外侮，令漫漫黃沙，終難做態。

最特殊的風景，還在於時不時立於鐵道旁，高逾二公尺的大鐵棒。這些鐵棒正式名稱是「熱棒」，是用來降低凍土溫度的神奇棒子。

原來青藏高原的凍土受日照影響很大，比較不穩定，所以青藏鐵路在特殊的凍土路段採取的策略是「主動降溫、冷卻地基、保護凍土」，也就是設法保持凍土的溫度，讓其常保凍結的狀態。而這一根根深入地下凍土的熱棒，有著將「空氣中的冷量傳遞到土中，且將土中的熱量散發出去，從而有效地控制熱量向下傳遞」的神奇魔力，可以確保地下凍土層永久固化，避免其影響行車安全。

東亞的「水庫」

在行經長江源特大橋時，車上響起了一陣喧鬧，不少人都往窗邊挨擠，不為別的，只為看看這長江母親河的源頭，究竟長得什麼樣。

這段河的正式名稱是沱沱河。往東流到當曲後，稱為通天河；入橫斷山區後，改稱為金沙江；再往下至四川宜賓和泯江匯合後，就是我們習稱的長江了。其實長江的源頭也不在此，還在更上游的各拉丹冬雪山上的姜根迪如冰川，但你能想像嗎，那浩然的大江，竟源起於雨量並不豐沛的青藏高原上，而這條看似若斷若續的沱沱河，竟會是他的源流之一。

若是這樣的長江源頭讓你覺得驚訝，當你攤開東亞地圖後，你更可能會驚詑到下巴都掉下來：「原來，東亞重要的大江大河，幾乎都發源於青藏高原！？」

黃河源在巴顏喀喇山，湄公河(瀾滄江)源在吉富山(在青海玉樹)，薩爾溫江(怒江)源在將美爾山(於唐古拉山脈中脈)，恆河(雅魯藏布江)源在傑馬央宗冰川(在喜馬拉雅山西段北麓)，印度河在西藏阿里的麥羅丁……都發源在這片世界的屋脊上，然後向四方低平的人間世界流去。且每個大江大河的源頭處，或許都有座白雪靄靄的山頭，以及山頭下垂下的長長冰川，一如鐵道邊不斷出現的重重雪白山頭，他們為大地儲藏了豐沛的水源，也是東亞重要的「水庫」，要知在同緯度的西亞、北非一帶，那裡可是世界最乾燥的地域呢。

雁石坪的故事

一路行來，地名都甚有趣，納赤台、不凍泉、五道梁、風火山口、二道溝、沱沱河沿、雁石坪……，但我特別記得這段雁石坪的故事。

在雁石坪，隔壁窗口一位極白皙的圓臉男子，聽他說似乎早年是個吃兵糧的，有許多軍中弟兄曾參與青藏鐵路的修築，而這段雁石坪的故事，即是他聽軍中老弟兄說的，他說：

那年，青藏鐵路大體修完，火車頭也開始在已築好的鐵路上進行測試。在這小小的雁石坪裡有座小學校，平日，老師們還須到四野去抓學生們回來上課，因為包含學生家長在內，這裡的許多藏族小孩兒都認為讀書沒什麼用，不如在家裡幫忙。

那天，火車頭將跑到雁石坪，老師決定辦個戶外教學，帶小學生們去看火車。據說，當天許多不來的孩子都來了，老師帶他們在山頭上等火車，許久，終於等到碩大的火車頭在地平線那端緩緩奔來，當時，所有的孩子無不張大了嘴，有些孩子還大聲嚷著：

「老師，老師，這大蟲是什麼東西啊？！」「怎麼納～～末大！」」……

「大蟲」來了，世界將變了，雁石坪的孩子，你們準備好了嗎？

雄鷹飛不過的高山

在中午過後，車子跑到了唐古拉山口。這裡是青藏鐵路的最高點，有座高5068公尺的唐古拉車站，我們的車子在這裡停了一個多鐘頭，以和拉薩來的另一列車會車。(青藏鐵路只有單線道，所以需要在特定地方會車)

為了避免高原反應，確保乘客安全，所有乘客都不允許下車，只能待在密閉的車廂裡。那個中午，天陰陰的，車外的唐古拉山頭直砸下來，直讓人深刻感受何謂「天上宮闕」、何謂「高處不深寒」。

「唐古拉，唐古拉，伸手把天抓。」藏民們如此歌頌這裡的山勢；

而蒙古人，稱這裡為「當拉山」，認為是連雄鷹也飛不過的高山；

但青藏鐵路卻越過了，並且在這裡留下了「世界鐵路海拔最高點5072米」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