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我找到真正的老師──拜訪馬正榮老師
2008/09/29 02:26:38瀏覽818|回應0|推薦10

我找到真正的老師──拜訪馬正榮老師

在搜集蠟染資料時,馬正榮老師的名字即一直出現在我的視線內,早年畢業於(杭州)國立藝專工藝美術系的馬老師,畢業後即分配到貴州來,從此就和貴州蠟染結下不解之緣,一恍眼,已五十餘年了,他是蠟染研究的開拓者,也在他的努力下,許多可能日漸消失的蠟染圖樣,也因此獲得了保存。

除了蠟染研究的成績外,在閱讀馬老師資料時,字裡行間常可以想見一個謙沖自牧、不尚虛浮的溫厚長者形象,那是他們那一輩人常有的人格品質,而如今卻少見了……所以到貴州找蠟染,心裡即曾興起想見馬老師的念頭。

不想這樣的念頭竟真能實現。在安順我認識了一個他的學生,沒想透過這位朋友的安排,到了貴陽竟然真的見著了馬老師。

那晚,到馬老師家已有些晚了,七十多歲的老人家,看得出已有些疲倦了,但在知道我們對蠟染的興趣後,還硬是打起精神陪我們說上好些話,言談間的慇慇期勉,至今都還叫人深刻感受。

馬老師在漢聲雜誌裡留下了一篇訪問文稿,題目是「我找到真正的老師」,敘述他自己從事蠟染研究的心路歷程,非常有意思,謹摘錄於下,也藉以紀念在貴陽那晚,我也找到了真正的老師。


我找到真正的老師

杭州國立藝專工藝系畢業後,我分配在貴州畫報任美編。後來畫報社改稱省文化局美術工作室,我在工藝組,帶著三個同事,請人一頭挑舖蓋、一頭挑畫箱往鄉下跑。剛開始,缺乏和老鄉打交道的經驗,常常剛到寨子,不知怎地就把寨老惹惱了!他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說上幾句,這一趟就算完了──好容易找到個人,來不及靠近,那人就遠遠地跑掉。去少數民族地區常常因為語言不通,很難接近群眾。有些不常出門的婦女聽不懂漢話,當我們想看看她身上的花衣服時,她們都是急急跑開,令我們無可奈何。

後來情況慢慢地熟悉了些。我們住到了老鄉家裡去,這時候我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卸下主人家的門板,朝兩條凳子上一擱──先解決睡覺的地方,然後著手整理素材。我們常常在寨子裡一待幾個月,當時沒有照相機,只能將老百姓的衣服一件件借來,舖開,掛起,畫好了再一件件還回去。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丹寨的蠟染,那些花鳥蟲魚的變異,叫人看了真是說不出話來!我知道自己是找到了真正的老師了,學校裡、課本上找不到的老師。

少數民族的趕場天,也是我們工作組的節日。這一天四面八方的老鄉都穿著自己民族的服裝來趕場。譬如在扁擔山,一個場子四個通口,我和同事們一人守著一口,尋找目標,拚命地畫。我是學工藝的,知道民間花紋講究目標,幾筆勾出一面就得了,所以從我這邊經過的,基本上每個人衣服上的花紋,都能在我的畫夾上留下來。另外的三位同事則每次都叫苦連天:走得太快了!太快了!還沒畫好,就不知道走哪了!當然,酸甜苦辣是免不了的。有些鄉親特別熱心,看到我們在畫別人寨子裡的花紋,會主動跑來找我們,拉我們去他的寨子。我們跟著他走了三十里,又是三十里,又是三十里,到了那邊卻什麼也沒有……

經過兩年多的時間下鄉搜集,刻苦整理,一九五六年在北京朝花美術出版社,我們集體出版了兩本書《貴州苗族刺繡圖案》、《貴州蠟染》。緊接著,反右開始了,文革也來了。單位正常的工作基本停頓,直到文革後期,大家對「運動」都十分厭煩。我捨不得在校學了五年專業,重新拿起畫筆,搞我的搜集、整理、研究工作。那時你想出書,會被扣上「成名成家」的帽子,招來譏笑。但我並沒就此放棄。我晚上回到家放下窗簾,關緊門,偷偷地整理。共花去三年多的時間,才整理出一百五十張圖案。

一九七0年以後,一切都走上軌道了,民間工藝美術研究才正式成為我的工作。我去了一趟北京,找到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的同事。當我把百來張原生態的民族工藝圖樣展開時,老同學的雙眼發亮了!他找了個機會把作品推薦給社長,很快地我收到北京的來信,要求趕快整理完畢,馬上出版!我多麼地激動,很想找個人跟他好好地聊一聊;但終究不敢聲張,只是暗暗加快了步伐。我怕好事多磨,辜負了多年心血。第二年《貴州苗族蠟染圖案》順利出版,迴響之大超出我的想像。

我用稿費買了架照相機,工作效率提高了許多。這個時候我們開始有意識地搜集一些實物。由於是個人行為,不得不處處考慮承受能力。經常為了十塊錢談不攏,抱著下一家還有的僥倖心理走了。誰知過了這個村,還真的沒了這個店,只好一陣陣地後悔。而最可惜的,莫過於有一次在台江苗族寨子,無意中看見一位老大娘的袖子花紋特別漂亮。我掏出幾塊錢,請大娘拆下、攤平,由於衣服已較舊,僅拍了照,沒買。照片出來後,領導同事都叫好,問我怎麼不買下?幾個月後又去那一帶,特地找到那個苗寨,大娘卻已去世,衣服穿走了。

這些方面,我覺得女同志要方便些。因為貴州的繡、染都出於女性之手。女同志溝通起來方便得多,可以跟著女主人去內室。這樣就能看到主人不願拿出來的破衣舊褂。而這些破衣舊褂裡,往往夾雜著精品。

我覺得,在少數民族地區做文化工作,僅僅尊重是不夠的,還應該真正弄懂一個民族的文化傳承。所以越到後來,我的工作筆記越顯得龐雜。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去弄懂那些讓我心醉神迷的圖案含義。譬如蝴蝶媽媽、譬如葫蘆兄妹,譬如鳥,譬如龍……有些是各民族傳說不同,有些則是以訛傳訛。後來在苗寨,我和老鄉們一起探討幾幅年代久遠的圖案,老鄉們都笑了:「老馬,你比我們苗族還苗族!」直到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我和腳下的這一片土地是真正地融為一體了,不再是浮光掠影的獵奇者。

近些年來貴州蠟染在旅遊市場上頗受歡迎。但個人認為在商業炒作面前,應保持一份冷靜。我還是看好傳統的作品,雖然來自民間,名不見經傳,其實簡簡單單的一個圖案,不知經過了多少代藝人的提煉改進,才得以流傳至今。道理很簡單,不好看,就不會傳下來。而現代的、新的等等,群眾是不是承認,今後能不能傳下去,不是誰能說了算,要等時間來考證。現在我自己也動手製作蠟染,設計一些新圖樣。我的作品來自民間,我希望它們能回到民間去。如果民間接受了我的作品,我就滿足了。

(摘自:漢聲雜誌,130期,《蠟染》,頁113~115)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stonejung&aid=22566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