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順蠟染二：福遠蠟染藝術館

福遠蠟染藝術館，在王翀工作室不遠的地方，是一座五層樓的私人蠟染展館，裡面展示的全是洪福遠先生的作品。

一進門，就看到一條極醒目的蠟染條幅，上書「中國十大民間藝術家」，清楚點明了主人的身份。主人洪福遠先生，畢業於貴州大學藝術系，畢業後即在安順蠟染總廠擔任設計，1993年從蠟染廠退下來後，即創設了自己的作坊，憑著他浸淫蠟染幾十年的出色設計能力，以及夫人卓越的經營手腕，如今，在安順地區，他的蠟染廠子規模可說是數一數二的，而這座福遠蠟染藝術館，也可說是他們多年心血的結晶。

藝術館的一、二樓全作展場，還未及細觀展品，我和王翀、劉大哥就被帶引到後頭去。原來，除了這座幢獨棟的藝術館外，後頭隔著院子，還有幢三層樓的老建物，我估計是廠子，果不其然，二樓即是一間大工作室，十餘名員工正在內裡聚精會神的點著蠟。

出面接招我們的是洪福遠先生的大公子，我請他稍停，藉此參觀一下廠裡製作蠟染的情形。一如王翀的作坊，我在這裡也看到彩色的人物蠟染，只不過這裡師傅正在塗色的是一幅密教的佛像。這裡的彩色蠟染採用的也是先塗色、後封蠟的作法(另一種是先染藍，然後在空白處塗色)，佛像上施彩的紅染料，一般多取自茜草、紫草、鳳仙花或楊梅等植物，但安順地區因盛產褐鐵礦，土中多含鐵的氧化物，所以也有把土加水做成的礦物質紅染料。

在一個師傅點蠟的半成品中，我們可以窺見蠟染製作的艱難，及其顏色多樣的層次。從這件作品的完成版看來，作品一共要呈現三種顏色，一種是深藍(可能要經過七八次浸染才能顯色)，一種是淺藍(經過兩三次浸染的顯色)，一種是布面原本的純白。

從這張已經歷了三次浸染的半成品看來，純白處早已上了淡黃的蜂蠟防染；而其淺藍色澤的部分已達要求，所以師傅們正把不欲再浸染的部分，用一種顏色更深的蠟再包覆起來，而這件半成品接下來還要再經過四～五次的浸染，才能呈現出成品中那三種合諧而美麗的顏色。

很費工夫，不是嗎？要知每次的浸染，都需經過泡製染液、晾乾氧化的過程，七八次染下來，過程往往須費時15～20天，更別說其中還要經過兩次繁複的點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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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藝術館五樓洪福遠先生的工作室裡，我們和他見了面。那時他正趴在大桌子上畫著草圖，兩旁櫃子裡不少各地蒐集來的蠟染資料，五十多歲的他，精神甚好，只是或許經年都用心設計圖樣，所以早生了些華髮。

洪先生十分地客氣，為著我的興趣，他向我說明了安順地區蠟染的特色，也因為我從台灣來，他特別提到前幾年台灣的漢聲雜誌曾來採訪過他，說著並高興地從架上把書取下來，直誇書做的不錯，正好我的行囊裡也有漢聲那套「中國土布系列──蠟染」(其實這趟到貴州的行旅，大抵即跟著書上的足跡走)，以此搭上話，更聊得盡興。

後來，洪先生陪我們到藝術館展間參觀他的作品。整個一、二樓，全都是他的作品，仔細看，洪先生的作品裡不少傳統苗族圖案的因子，足見他從年輕開始研究苗家圖樣，這方面的採集涉獵涉獵之廣。但他又不只是固守傳統圖樣而已，他運用傳統圖樣當設計元素，另整合設計出新的圖樣，不但給了蠟染新的藝術生命，也予觀賞者一種全新的美學感受，從這點看，洪先生的作品，也無疑是種創作。

這幅彩色蠟染，配色鮮艷且悅目，全然是安順地區彩色蠟染的風格，圖案四邊有四組「蝴蝶媽媽」，是苗族蠟染常有的圖樣，因為在苗族的《人類起源歌》裡，他們把「蝴蝶」看成是「古時的老媽媽」。除此外，這四隻蝴蝶的四角(翅膀四角留白，中點紅圈)，又彷彿是四個鳥頭，而這鳥頭又比較是黃平地區(在黔東)的風格。所以這圖樣，不僅有安順，同時也兼具黃平的色彩。

下面這兩幅同樣舒服好看的圖樣，也是比較安順色彩的，內裡的魚及花鳥，我曾在安順附近的花苗蠟染裡見過。

下面這兩幅，則是較多黃平元素的。第一幅四角四隻蝴蝶媽媽，蝴蝶的翅膀端分別是伸展的鳥頭(有些調查資料以為苗族認為鳥類即代表人的魂魄)，而蝴蝴的身體及圖形中心都是相近的四角形圖案，可能是某種花，而圖案四端的尖狀樣，又有點像是黃平革家的弓箭圖形。這許多各有意含的圖案對稱地呈現在布幅中，且看來又是如此的和諧悅目。

第二幅，畫面四角是公雞，在苗族的《人類起源歌》裡敘述遠古時候，太陽月亮曾一度躲起來，天地為之黑暗，多虧了公雞挺身而出把太陽喚出來，大地才又恢復了光明，所以公雞在苗族傳說中也是有恩於人的吉祥物。這四隻公雞造型在苗族各地都可以見到，但我個人認為比較像是黃平一帶的造型。另外，四隻公雞圍起內裡的一隻蝴蝶媽媽，造型也十分有趣，你發現了嗎？蝴蝶媽媽的身軀裡還藏有鳥及魚，這種將多種動物併合在一起的造型，也是苗族蠟染圖案的特色之一。

下面這兩幅則接近丹寨(位在黔東南)的圖案，丹寨的蠟染多以自然界的花草蟲魚做為圖樣，而且造型樸拙，充滿童趣，讓人看了十分歡喜。

下面這幅則是榕江(在黔東南)蠟染常見的「苗龍」。當地苗族以為龍是其先祖的象徵，所以特別喜歡用龍的造型來做蠟染。當地的「苗龍」有水牛龍、蠶龍、蜈蚣龍、葉龍、魚龍、蛇龍、飛龍、水龍、鳳頭龍、人頭龍等種種不同造型，可能是古時各支氏族的代表圖樣。你看這幾隻好像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老龍，像不像是有百腳千肢的蜈蚣呢？

除了取材於苗族傳統，洪先生也從漢族的歷史中取樣。一些從商周青銅器，及漢代畫像磚上尋來的圖樣，也和蠟染做了很好的結合，並且適切地運用了蠟染的冰紋效果，增加了圖紋的古樸。

遠方藏地的唐卡，也成了取材的資源，安順地區擅長的彩色蠟染技巧，更使蠟染的佛像能更出色地表現出藏地繪畫特有的艷麗感。

除了遠地，還有地方的特色。貴州當地發現的「貴州龍」，也成為蠟染的題材，呈現出一種好似拓片的效果。

有幾幅大型作品，更可以看出洪先生在蠟染方面的企圖心，這幾幅以苗家風情為題材的作品，以點狀的設色，多層次的色彩，創造出一種全然不同感受的蠟染。

這是一幅我自己很喜歡的小品，題材是洪先生也喜歡的翩翩彩蝶，整個畫幅的構圖及設色，給人的感覺，也是很舒服，很「洪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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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福遠先生及王翀先生，都是努力為蠟染這項傳統工藝找出路的人，在他們的努力下，他們的作品都有著藝術品般的質感，而在同時，他們也不斷的思索著如何讓蠟染成為受人們歡迎的商品。

這是條漫長且艱辛的道路，我祝願他們能尋到一條美好的出路。

在旅途中，我也曾見過一些和生活實用結合度較高的蠟染作品，例如在安順一位畫家朋友家中所看到的一張葡萄桌巾，或是在昆明街市裡看到的椅墊，又或者是用蠟染做成的T恤……或許，這些都是蠟染可以發揮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