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順蠟染一：王翀的人物蠟染

在劉大哥的引介下，我有幸參觀了王翀先生的蠟染工作坊。

王翀先生的蠟染作坊在安順市郊，藏在一個小村落的窄巷深處，我們到時，正接近中午用餐時候，王先生和作坊員工在小庭院裡擺起方桌，人人手上一碗大碗，正在用餐，見我們來訪，都急放下碗筷。

初見王翀先生，給人極溫文儒雅的感覺，清臞的面容中，略顯些風霜顏色。五十多歲的他，正是在文革成長的那一輩人。他的父親王松年，當年曾被譽為「貴州十老書畫家」，只因曾畫了一隻尾巴飄向「右」方的公雞，在文革晚期批黑畫時，被批為宣揚「西風壓倒東風」，反對「偉大領袖」，而被判了十三年徒刑。

因為這樣的家庭背景，王翀在文革時期吃了不少苦頭，甚至後來在就業上也有些波折。但究竟家學淵源，自幼酷愛書畫的他，終究靠著畫筆闖下個人的一片天，他的古裝仕女畫，更多次在國內外畫展展出並獲獎。

王翀與蠟染結緣，始自於1986年，當年他為在安順蠟染工藝廠任職的弟弟王翥，創作了一幅金陵十二釵人物畫，王翥拿到廠裡再創作，結果成了安順蠟染廠的暢銷作品。從此，開啟了他將國畫與蠟染結合的創作道路。

約在2002年間，王翀和朋友合開了這間蠟染作坊，作品大體都是以他的畫作為底樣製成。蒙他不藏私，飯後，我們參觀了他的作坊。

首先，見到幾個師傅在不甚寬敞的室內，就著室外的天光，正聚精會神的點著蠟。「蠟」，是蠟染的「防染劑」，點過蠟的地方，在下染缸時就不會染上色，如一般我們最常看到藍白二色蠟染，白色的地方即是用蠟(防染劑)點畫過的地方，所以即便經過靛藍的染缸，仍舊保留布的原色(白色)。

蠟的材質，可分為天然蠟與化學蠟，天然蠟有蟲蠟、蜂蠟、木蠟等；化學蠟常見如石蠟。傳統貴州地區蠟染多以蟲蠟、蜂蠟、木蠟等天然蠟防染，但近年來緣於成本考量(天然蠟成本較高)，也用人將蜂蠟與石蠟混用。而王翀先生的作坊，則仍使用傳統的蜂蠟。

據師傅們說，點蠟需要高度的技巧。這些蜂蠟盛在小瓷碗裡，置在炭火上持續加熱，點蠟時的溫度要適當(一般約在攝氏約130度左右，在此溫度時蜂蠟會開始起白煙)，若溫度過低，蠟液會點不「透」，僅只在布面上浮著，下染缸後染液會侵入，輕則影響白度，重則破壞紋樣；若溫度過高，蠟液會暈開，也容易破壞紋樣。

所以點蠟的竅門在於「透」，為了能「力透布面」，並且能更好保持蠟的溫度，所以點蠟多用銅製的蠟刀、蠟筆，其樣式大致是用幾塊銅片合成斧形，中間稍空，用以蓄蠟，上面再縛以細竹棍，其原理有點像是鴨嘴筆。而點蠟用的蠟刀、蠟筆，又依所畫的線條紋樣，而衍生出各種大小不同的型制。

點蠟師傅執著蠟刀，在已打好草稿圖樣的布面上，流利的畫著線條。據說許多傳統苗族婦女點蠟時，面對的常是一張白布面，所謂打樣常只是布面上幾個手指掐出來的痕跡，就見她們興之所致的一筆揮就，毫無差錯的繪出屬於她們民族的圖樣，那份嫺熟與瀟灑，誰說不是世世代代傳承，早印在骨子裡的功夫呢！

除了點蠟外，也可以見到一些師傅以刷子直接繪上染料，這些先上彩色料的地方，待會兒也要封上蠟，才好浸染。附帶說明的是雖然王翀的蠟染題材(如古代仕女)似乎和絹的質感較為貼切，但王翀仍選擇布來做印染，那是因為暈染上綢較難控制。

點蠟好的布料，經過溫水泡過後，即可入染缸浸染。作坊外有許多口染池，池內全都配製好深藍的染液，由於蜂蠟遇熱熔解的性質，所以蠟染僅能選用低溫染料，一般以藍靛為主。工人們將布置於染缸內，還須不停地輕輕翻攪，每次浸染二十到三十分鐘，取出晾乾讓染料氧化後，再浸染。淺色染浸染兩到三次即可，一般我們所見較為深色的藍染，往往要染七～八次，甚至十餘次才能顯色，十分不易。

已印染好的布料，最後經過煮沸脫蠟，再加以清洗晾乾後，即成為一幅幅精采絕倫的蠟染作品。在作坊二樓的陽台上，是這些歷經萬千呵護終成大器的作品晾晒太陽的地方，和王翀先生和劉大哥一起在陽台上欣賞這些五彩飄揚的作品，人心頓時也繽紛起來。

參觀完作坊，王翀先生熱情的邀請我們到他位於市區的工作室，這是一樓的亮敞門面，許多王先生的作品，全以國畫裝裱的型式，吊掛在明亮的櫥櫃中，原本出身民間，以實用為主的蠟染，一時間，似全儕身於藝術的殿堂上。

我看到了有以苗族風情做主題的作品，如「苗嶺群芳迎賓圖」，

如「芳心紅似刺梨花」，這些作品特色在於人物的肌膚上絕對沒有「冰紋」。一般在印染的過程中，有些染料仍會滲入封蠟中，形成白色紋樣裡尚有一條條淺色的碎裂紋，稱之為「冰紋」，有些蠟染甚至以之為特色，形成特殊的風格。但「人物的肌膚中若有冰紋，就不好了。」王翀強調著，所以「我們當初花了很多精神，才克服這問題。」「我們的人物蠟染裡，肌膚中絕沒有冰紋。」旁邊的工作人員，也一再強調這特色，神情間顯得極為自豪。

除了以苗族人物做為取材的傳統蠟染外，王先生新近的作品也多了以「冰紋」為特色的蠟染(所謂冰紋，即下圖背景中碎裂的淡藍色紋)，如「籚笙舞」。

以及以地方風景(如「黃果飛瀑」)、山石花鳥(如「心心相印」)為主的山水、花鳥蠟染，往更全面的題材發展。

還在工作室裡賞玩，突然工作室的敞廳裡架起了火爐，一盆似火紅(都是辣子啊！)的火鍋已在室中兀自噴發著香氣，王先生謙稱沒什麼好招待的，只有這「一品鍋」，這是我們這裡冬天常吃的……

安順溫暖敦厚的人情，在那時，又深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