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北京的春天

總以為春天一定是陰曆正二三月來的，但到了北京，才發覺全不是那麼回事。

四月八日傍晚到北京，蛋黃色的陽光淺淡的灑落著，懶洋洋的殘照裡隱著絲絲晚涼，車行在首都機場高速公路上，夾道是筆直高大的“無邊落木”，枝幹還杈ㄚ杈ㄚ的全沒點兒綠，拖長的樹影下，是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的羊群及他們百無聊賴的主人，再遠處是已沒了火氣的“紅太陽”，正啣著燕山急急地歸家──那趕忙，像受了委屈急待回家哭訴的小學生。這些是北京給我的第一印象，完全“北國”的，且還“秋意上心頭”。

時序不已過了驚蜇、過了春分、甚至過了清明？怎麼還只似秋的蕭索，卻不見春的盎然呢？

到北京的第三天，因著宗毅的介紹，我和他們公司同事到霧靈山自然保護區踏青，這兩天的行程，讓我的疑惑更加深了……

霧靈山，在過了懷柔又過了密雲的北京東北郊，距北京市中心約有百五十公里遠，雖說是北京的景點，其實已地跨京冀兩區，此山屬燕山山脈，山勢不高，絕頂不過二千餘公尺，但山體巨大，地形崎嶇，又疊嶂奇巖、霧鎖雲深、再錯落以茂密的森林，所以成為動植物繁衍的樂園，有“華北植物物種基因庫”及“京東綠色明珠”的美稱，我們造訪的上月，聽說還獵捕到久已絕跡的金錢豹呢！但這座生機盎然的山，直到四月初還是片粉妝玉琢世界，冰雪像群貪玩不捨離去的頑童，不但還騎在他頭上，也鬧熱在他腰間，而山徑上列隊的巨木，光禿禿的枝枒筆直向天，似“無語問蒼天”的樣子。

不是四月了嗎？為什麼本應潺湲的山溪，如今還冰厚如鐵板一塊，不只如此，那本應奔騰而下，氣勢萬千的飛瀑，也凍結在去年某一刻的激情裡，我們一路踩著原應是河道的冰道前進，盤旋在原應很喧嘩的靜謐冰瀑邊上，“我的天啊，這到底是這麼回事？在這裡，春的腳步未免太遲了！”（台灣的高山春季也積雪，但多半在三千公尺以上，而我們走的霧靈山段，了不起只有一千公尺出頭，古人有云“一山有三季，十里不同天”大概就是這個樣兒）

帶著疑惑下山，山下住著樸實可愛的河北農家，旱土地上正播種玉米，我閒踱去和正犁田的老鄉聊聊天，他們問起陳水扁、還問起台灣的公投，雖然問的膚淺，但我還是驚詫於他們的“見聞廣博”，當我要求拍攝他以馬犁田的照片時，他還很嚴峻的拒絕我，而且聲明他有“肖像權”，“我的天啊！不拍就算了，還扯什麼肖像權，但等等，這不是”封閉“的山村嗎？這不是”無知“的老鄉嗎？他們也懂肖像權！”“原來封閉、無知的不是老鄉，是我自己啊！” 思念及此，不禁啞然失笑，告別了老鄉，下大田硬，過小溪流，那溪流的歌聲正好聽，抬頭看，溪旁筆直的白楊樹正抽著嫩綠的新芽，那嬌嫩的綠意上似浮了層霧氣，遠看樹林子就似起了層輕薄的“綠霧”，我呆了呆，“是了！北京的春，原來還躲在這較暖的山坳子裡”。

霧靈回來的第二天，我信步到“大柵欄”、“牛街”一帶閒逛，看了“湖廣會館”、“法源寺”，想像當日譚嗣同、大刀王五的身影，那日，天陰陰的，風也地痞威嚇人似的穿街走市，那氣象，就是個秋決劫刑場的天，無法紀的風無端的揚起漫天的楊花，一天飄著絮影，這楊絮滿空飄飄的追逐著你，使勁地往你鼻孔裡鑽，即使墜了地的也不安分，在牆窩裡兜著圈兒正“逐對成毬”呢，法源寺的紅牆院落裡，穿紅衣的喇嘛正追著穿和服的少女拍照，在這“白雪紛紛”的春季裡，我”見怪”地驚詫著，…….法源寺裡的十八尊羅漢似早“見怪不怪”了，法相一派閒適安詳（這十八尊羅漢尊者是我見過最好的），和這十八位尊者一一打完招呼後，甫出寺門，不懷好意的天終於露出猙獰的面孔──下起雨來了，這是我到北京碰到的第一場雨，聽說也是幾個月以來的第一場，這雨下得稀稀落落、不甘不願的，但，足夠了──夠讓大地回春了！

只一夜──雨下後的一夜，“綠”，或應該說是“春”，就突然就占領了北京城，在此夜之前，綠的部隊，還只是些地下情報人員的點點滲透，但第二天清晨，千軍萬馬就已占領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南方的朋友可能覺得我形容得太誇張了，但如果你有這樣的經驗──前夜臨睡時你窗前的楊樹還光禿著，但第二天晨起時，他已一頭的綠意向你打招呼了，就好像伍子胥過昭關，一夜頭白，北京的樹都有這樣的本領，很富戲劇的效果──你就不會覺得我吹牛了，而這樣的經驗，北京的人應該不陌生，你說給他們聽，準能換來他們嘴角一沬同意的笑。是了，只要天稍暖，再有一場時雨，春便來了，在下了雨後的清晨裡，我與春天初次邂逅在京城裡，從此，在北京，我無時無刻無不在接受他的輕聲問候，享受著東風沈醉的好滋好味兒！

在景山公園，春天的身影藏在綻放著的鬱金香裡。在中山公園裡，春天被專注寫生的少女所捕捉著。在頤和園，春天化作丈餘的柳條枝兒輕拂人頭兒。在黃草粱上，春天又被揉作成千朵萬朵紅白爭艷的杏花、李花。在北大的未名湖邊，春天的幻彩映射在女兒沈思的凝眸間。即便和北京朋友的言笑晏晏裡，也可以找到春的影子……..

春天無所不在，春光果然無限，北京的春雖遲了些（與其說正二三月，不如說三四五月），但只要你不急，耐心地等著她妝伴好顏色，好客的她，準會回報你以滿滿的春色。

北京的春天託我問候你：“你什麼時候拜訪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