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布印象六：「越南小徑」旁的苗人家

越南小徑

這天，段大哥騎著他那台帥氣的「歐都拜」(Autobike)，載著我到附近更僻遠的山裡串苗寨去。

這一路，我們走，河也走，只河水走得慢許多，而河中的水色，也似山坡綠剩下來的，一種近似小草山林，又不似山林小草的綠，逶逶迤迤地，不知要「散步」到哪裡去。

平淺流淌的緩慢溪河裡，不時可以見到怪狀奇形的大石頭，原來無才補天的蠢物們，不獨落在大荒山無稽崖上，也落在這條幽靜的小溪流裡，你看這塊像被女媧煉過的焦石頭，高踞在溪中的小平台上，不也有些靈動的消息。

山路再行過去，眼下跟著走的河水竟朝一洞穴匯流去，段大哥說，「這水過了洞那頭，就是越南了。」而這條山路再過去，也跟著走進越南了。

段大哥本不願再前行，他說前面的路還埋有不少中越戰爭時期遺留下來的地雷，雖然已清掉不少，但是這幾年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聽到有人被地雷炸傷的新聞。

拗不過我的央求，我們還是往前跨進了越南邊境，這條我戲稱的「越南小徑」上，絕沒有關哨，也無任何盤檢的人員，路這頭和那頭，也同樣是冷淡的山、靜默的河、無邊的綠，只是人心不同了，一條無形的人為界線，劃分了彼跟此，處在彼此間的我，因此有了些莫名的興奮。

「這麼容易就跨越國境了！？」「我現在在越南了！？」我要求段大哥讓我下車跑上幾步，讓我能更深刻感受如此「輕易」「踏」上異國土地的感覺……「兩邊不是都一樣嗎？」我想旁邊枝頭上的小鳥，一定會這樣嘲笑我吧。就連段大哥也有點大惑不解，咕噥幾句，「這種小路，附近很多，都沒人管的，沒什麼呀……」

但對我來說，這些越南小徑，彷彿體現了人間最起初、最原始的交流狀態，人隨意自由的任意往來，無論南北，以及西東。

苗家的百褶裙

隨後，我們下了車，開始徒步爬山坡上泥濘的小山徑，拜訪山上的苗族人家。我們找到一戶人家，照例都會在人家的圍籬外稍停，這時，圍籬內也從不例外地傳來惡犬凶猛的狂吠聲，段大哥說，「進苗族家裡，不能直接進去，一定要等到主人出來，否則會被狗咬。」

這戶人家，出來的是這位小孩子，他的身高並不比他們家的大黑狗高多少，但見他兩隻小手朝大狗亂揮，喊著不知什麼話語，接下來大狗頭就離開了我們的視線，只剩下他，一臉傻傻地看著我們。

一家人都在，說明來意後，也都熱情相待。家裡年紀最小的小女生，手腳輕快地幫我上樓去取裙子，同時，我也發現晒衣架上晾著兩件蠟染的百褶裙。

為了拉近彼此的距離，我在他們好奇的目光下將百褶裙穿上，並故作姿態，很快地便帶來了歡樂聲。記得從前曾讀過一個詩句「胸中襞積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語無」，詩句裡的「襞積」，形容得就是類似百褶裙那樣的心事，層層疊疊地，讓人看不清楚模樣兒，而這條百褶裙上細緻的蠟染圖案，也似「千般心事」一般，同樣地被「襞積」的難以看清。

讓我們細心地將百褶裙展開，可以看到許多對稱的幾何圖樣，滇東南這一帶的蠟染，和黔西南一帶的較接近，同樣因為地理生存環境較為艱困，所以將許多富含祖先記憶、生活意象、以及住居環境的圖象予以高度概念化、符號化了，所以不像黔東一帶的蠟染那樣的一目瞭然，但畫染的用心同樣，所以依稀也可以看到些相類似的元素及表現。

以這條百褶裙的圖案來看，中央一帶螺旋狀，外圍以毛邊的圖案，我看過類似的圖樣，而當地人解釋是「黃瓜籽」，而這一帶圖案，我認為可能也跟農作物的種子有關，可能是滇南蠟染常出現的「八角花、蕨菜花、板凳花」之類(可惜我無法查證，因為他們似乎也只會畫，但說不出所以然了，關於「八角花、蕨菜花、板凳花」圖案，當地的說法是希望能像八角花一樣美麗富有、像蕨菜花一樣討人喜愛、像板凳一樣四方有腳穩穩當當，都富含有美麗的想望)

左邊那一帶上下對稱的三角形，上面點繪許多小圓點，就像是接連不斷的山頭，以及山頭上不少挺拔的樹林，這正是他們生活環境的寫照，說明他們是住在山裡面的人。還有，上下兩邊的狗牙板(小三角形一個接一個串起來的圖案)，狗牙板上下一條又一條間隔的線，有些代表河流，有些代表田埂，可能是寫畫寨子附近的地形、地貌。

一條畫製精細的蠟染百褶裙，經常把他們住家附近的山山水水、道路樹木，符號化的描寫殆盡，所以說這些蠟染圖案，是畫在裙上，穿在身上的「家鄉地圖」，絲毫也不為過。

聽說，有些苗族婦女的服飾，她們的上衣托肩上，繪著長城及城牆上砲台；身後兩條飄帶畫著祖先原來居住的城市，以及遷徙過程中曾經過的山川河流；裙子上則是縱橫交錯的田埂，下擺兩條代表黃河及長江的線條；而她們腳上的綁腿，更據說是當年渡河時為保護田契所留下來的習慣……所以不僅是「地圖」，甚至是負在身上的「歷史」及「傳說」了。

他們家裡還留有幾卷做裙子用的蠟染布軸，雖然不明白那些稚拙的符號、線條在說些什麼，但緩慢的拉開它，卻好像拉開一個說不盡的傳說故事，或是延展不完的山川地形圖，十分有意思。

要離去前，再為他們全家拍張照，每個人的眼神都認真……

我祝願他們永遠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