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布印象二：生日壽宴

村裡的攝影師

那晚，黃鏹岳母的哥哥辦生日壽宴，我們進門才剛洗把臉，就被黃鏹的連襟段雲海(大哥)推著往屋後的小路走，因為今天不開伙，全家都要去黃鏹岳母的哥哥家吃壽宴。

我們在曲折的山徑田埂裡東轉西轉好一會兒，直到夜幕低垂，暮色已十分沈重時，才在遠方依稀聽到斷續嘈雜的人聲，不久，闃黑的樹影裡也透出幾許昏黃的燈光……越走得近，聲越發的響，彷彿走近一處夜市似的，等到穿出樹林子，站在屋邊的一處高地上，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哇！底下怎麼這麼多人啊！」

黃鏹向主人說明了我的來歷，還未待主人開口表示歡迎，我就迫不及待的祝賀，「伯父，生日快樂，」「好熱鬧啊，來了這麼多客人，」木訥的主人也還未及開口，旁邊就有一個小夥子急著搶話，「是啊，全村都來了！」

「全村都來了！」我心裡訝異著，「怪不得這麼多人！」

我的到來，引起大家的好奇，但沒人敢主動靠近，我被引到土屋的火炕前坐地休息，除了幾個膽子較大的孩子，偶而會蹭到我面前傻笑外，多半時我也只能傻笑的看著，或略點頭向目光交接的村民打招呼。

呆了一會兒，我決定趁著等開飯的空檔往屋外走走，村裡的大人小孩，這時也多半在門前的屋簷下聊天打鬧遊戲，大家看著我走出來，多還是抱持好意的微笑，但也都不知該如何交談認識。

我拿出跟朋友借的Canon Pro1數位相機，想替大家拍照，可是一開始，大家看到相機對準那，就急著往另一邊走，或是把頭撇向另一邊，倒是幾個孩子躲躲閃閃之間，頗露出「躍躍一照」的神色。

我首先抓一個笨笨不會跑的「傻大頭」試鏡，他傻不隆冬便入鏡了，還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照完了，我跑到他面前讓他看小螢幕，「傻大頭」竟然看得出那是自己，開心的笑了，

才一會兒，所有的孩子，十來個，全衝著相機衝過來，把我圍在圓心裡，「我要看，我要看，」小手全往相機抓過來，

看了，嘻嘻哈，大夥兒都樂了，我開始給每個孩子拍照，剛面對鏡頭時，每個孩子都傻，多拍兩張後，有些孩子開始會擠眉弄眼了，而且有些笑容燦爛極了，

「傻大頭」的爸爸(也是段大哥的小弟)瞧著有趣，也抱著小女兒要求拍照，連同還有一點犯傻的「傻大頭」(但他進步許多了，已開始會看鏡頭了)，拍了第一張全家福，

本來剛才還在旁邊看、旁邊笑的村民，這時也開始湊近相機，看看照片，也害羞地看看我，豎起姆指，讚賞著說，「哦～～，好看，好看～」

這時，氣氛已有些熱絡了，我索性向這些「大小孩」提議，「你們也來拍嘛，很好看的，」就看他們彼此看看，又彼此推辭，「○○，你先拍……對啊，你先拍他」……那一刻，我才徹底明白，所謂的「扭捏作態」，原來是形容如此可愛的害羞模樣兒。

後來，幾個年輕的，較大方的，開始和孩子站在一起拍……漸漸的，他們一個家庭、一個家庭的出現在我的相機前，我發現我開始拍的都是家族照，而且，整個村子的人都跑到我的鏡頭前(他們還把一些特別害羞、特別少拍照的長輩主動推到鏡頭前)……

不知不覺間，我成了整個村子的攝影師。

村裡的人不常拍照，而且大部分的人似乎都沒有數位相機即刻拍、即刻看的經驗，所以每次拍完，立刻讓他們看小螢幕，看著他們手指著自己，指著家人，那種快樂的樣子，你真的會覺得當村子裡的攝影師，是一種最幸福的職業呢！

全村的壽宴

壽宴開始了，一張張的小圓桌、小方桌，排滿了屋內，以及屋外的簷下，所有的老人、大人、小孩，全都圍坐在矮桌旁的小板凳上，享用著這滿滿一大碗公一大碗公盛的大餐(真的全沒有盤子喔！)大餐的特色之一是全沒有菜，全都是肉；另一特色是所有人都拿大碗公吃飯。所以放眼望去，無論桌上、桌下，全都是大碗公！

而且不僅大人如此，連小朋友都是，人手一只大碗公，一雙長筷子，不用人勸，也不用人餵，扒扒扒，就把一大碗公的飯給吃完，十分令人歎為觀止。想到許多台灣的孩子，一小碗飯，要人餵半天還吃不完，那些父母及孩子，真的該來這裡見識見識，學習人家是怎麼吃飯的。

相較於大碗公的菜飯，酒杯就小多了。這裡喝的，全是附近小作坊自家蒸餾的「玉米酒」或「木薯酒」，口感不嗆，類似我們的米酒，但是後勁很強，如果還用大碗公喝，大概會死人吧！那晚，我只喝了十餘杯，就頗有酒意，黃鏹及段大哥對於我那晚還能醒著走完田埂路回家，也都感到很意外。

飯後，大家坐在火炕邊閒聊，這裡的溼氣頗重，時序又已近深秋，所以在火炕邊上烤火顯得特別的舒服，我靜聽著他們的閒話，雖然多半都不明瞭(當地的土話腔調很重)，但我很喜歡大家靠在一起，絮絮私語，彷彿距離很近，又很溫暖的樣子。

有些有點酒意的長輩，聽說我想去新寨看苗人的蠟染，都嚷嚷說我們這裡就有，不用去。他們說從這個村子再過去一點，就是苗人住的地方了，以前還會打來打去，也會砍人頭，現在沒事了……明天找○○○(他家的晚輩)帶你去，只要說出我的名字，我叫○○○，包你沒事……

在火炕邊的會議上，我還來不及說一句話，明天的行程，以及入苗寨的嚮導，就全都定下來了。

火炕邊，幾個沈默的村民在一旁抽著水菸，水菸管咕嚕嚕地響，十分地好聽。我好奇地要求一試，突然，有些人起鬨，所有原本不在火炕邊的婦人、小朋友全都圍了過來，幾十人圍著要看我抽水菸，

這種水菸，其實就是抽一般的香菸，只是水菸的煙，會經過水菸管裡的水濾過後，才進入人的肺部；且由於煙要經過長大的水菸管，所以吸時要特別的用力。

一開始，我吸的很小力，感覺沒什麼煙進來，「觀眾」紛紛鼓噪，表示要「退票」。後來，我彆足了勁，用力一吸，一股濃重的煙味嗆進胸腔，平時不抽菸的我，頓時嗆得咳嗽連連，臉紅脖子粗，幾十位看倌紛紛鬨笑，表示滿意，還有人連說「唉，你不會抽，不會抽啦……」

後來，在觀眾的教導下，我有些習慣了，開始覺得抽水菸真舒服，因為鼻腔暖了，不似初始那麼冷溼(這裡的溼氣重)，就像剛才的碗公菜，總有幾碗公辣子多一點，吃了出汗，讓人覺得舒服……而且水菸好玩的，還在於它咕嚕咕嚕的聲響，叫人聽著十分有趣。

其實，我不知那晚壽宴是何時結束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的走回去……更弄不清倒底是玉米酒的醺醺然，還是水菸管的飄飄然，將我帶向那一夜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