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印象十三：南方長城

◤南方長城

明代，是個特愛造長城的王朝，他們不但在北方修築了長城以防備蒙古，在這西南的湘黔邊境，他們也築了邊牆，把不受「馴化」的生苗(指不貢賦、不納糧、不受朝廷節制的「化外苗民」)阻隔在邊牆西北，以和邊牆東南面的漢人、熟苗區隔開來。

明末，這些邊牆多為苗民所破壞。可是清代乾嘉年間的苗民抗爭，又啟動了邊牆的建設，清廷在舊有的基礎上，從貴州的銅仁開始，一直到湖南的保靖為止，共築了約190公里的城牆，而且為了進一步加強防衛，連綿不絕的邊牆上又加添了一千餘座的訊堡、碉樓、屯卡、哨台、炮台、關門、關廂等防禦「邊卡」，這些邊牆及邊卡，也構成了鳳凰城外主要的風景，沈從文曾這樣描繪那樣的景象：

試將那個用粗糙而堅實巨大石頭砌成的圓城作為中心，向四方展開，圍繞了這邊疆僻地的孤城，約有五百餘苗寨，各有千總守備鎮守其間……落日黃昏時節，站到那個巍然獨在萬山環繞的孤城高處，眺望那些遠近殘毀碉堡，還可依稀想見當時角鼓火炬傳警告急的光景。(沈文自傳)

這道邊牆，不僅只是風景，它也限制了當地人的發展。被防禦的生苗固然因此漢苗分明，備受歧視；築城防禦的漢人，也因為要填滿那千餘座的碉樓訊堡哨台，而必須常備有萬名左右的兵員(如果一處訊堡以十員兵力計)，造成當地不得不形成幾乎是全民皆兵的「屯田養勇」制度(鳳凰的人口也不過是五、六千左右)。可以說，在凰凰，無論漢苗，所有人的命運都為這道邊牆所限制了。

二十一世紀初，這道邊牆又被重新喚起注意。一些專家聲稱，這道邊牆完全可以和北方的長城相提並論，因為一來它長達近二百公里，二來它不封閉，三來它的諸多城堡、墎台、關門、哨台、碉樓、城牆等，和北方的長城制度全然類似，完全可以稱為「南方長城」。

以「南方長城」之名，向來被遺忘在西南山區的古老邊牆突然為世人所矚目，原來已殘破的城牆又受到一定程度的修復，甚至重建，如這段黃絲橋附近的邊牆，可以看出是新近壘起來的。

晴天朗朗，邊牆依舊，回顧鳳凰的歷史，其實，我寧願南方長城是殘破的……

像秦時的明月，漢時的關，該圓缺的，該逝去的，就任它留下該當的樣兒。

◤黃絲橋古城

黃絲橋古城，位在鳳凰縣城西方約二十餘公里處，已十分靠近貴州省境。古城始建於唐武則天垂拱二年(西元686年)，距今已有一千三百餘年的歷史。現有的石頭城是康熙三十九年(西元1700年)所建，屬南方長城體系的一部分，清廷在這裡設立了鳳凰直隸廳和沅永靖兵備道，在城內布下重兵，做為鎮撫苗疆的最前線。

古城不大，它的東西寬約150公尺，南北長約190公尺，可是石料都經過嚴格挑選，且石塊間也以糯米稀飯拌石灰等灌漿嚴密黏合，使得高踰五米的城牆有股冷傲的森然，而城牆上的三百箭垛，更似異口同聲在威嚇：閒人無近。

我在古城門口張望了會兒，十幾公尺高的城樓上飛簷翹角，雖是邊疆小城，但也顯出十分壯美的氣勢。可是如今進古城要購票，且上城牆還須再購票，聽說城牆是歸一家公司管的，而城內則是城裡居民管的……

在城門前隙地站會兒，就不少兜售門票的喧囂，雖然聽說這是座保存極完好的石頭城，可是我並沒有走進去，只留下城門前的印象。

◤偷看洗澡

我沿著南方長城的城牆爬走了一段，意外的發現城牆四野竟是片阡陌縱橫的翠綠稻田，似乎有些年代的小灌溉溝渠布滿田間，浸潤了這片沃野……

沿著田野間的小徑閒走，近午的驕陽蒸蘊出濃烈的草香土味，走來酣暢，但等等，前面的小橋孔下怎麼有兩個頭在浮動著……

發現我的到來，光著身子在一片天下洗澡的小孩兒，開始想逃……

可哪裡逃！？且天生淘氣的天性也告訴他們：又何必逃呢？
很快的，他們就在河中，旁若無人的自在徜徉起來了……

真是舒服啊！我的心裡在低聲喊著……

只歎當時的我還不夠灑脫，否則也應該脫得赤條條的，下水洗一天澡。

◤在阿拉營休息

在阿拉營附近我們稍停車休息，我看到路邊有一蓄水池，許多人在池畔洗衣、聊天、歡笑著……我想起了黃永玉曾寫的：

一個人怎麼會把故鄉忘記呢？憑什麼把她忘了呢？……那些長滿羊齒植物遮蓋著的井水？那些透過嫩綠樹葉的霧中的陽光？……(如果忘了)，未免太恨心了。(黃永玉 鄉夢不曾休)

我幼時的外婆家，也有這麼一小片給牛洗澡的小水池，天剛亮時，那裡也是附近鄰居洗衣的地方，當外婆和阿姨們邊洗衣、邊話家長時，我們小孩兒也沒閒著，通常就丟些草花，讓她們順著水流往下沖去……

那情景，除了在夢裡，彷彿在這個小水池邊，也可以重拾回來……

也在阿拉營附近的苗寨裡，我看到一個苗族老太太正對著大門專心織布，她的布，包含線，全是手工製成的，有種特殊的質感……

苗人的織染是極為有名的，也在那次短暫的邂逅裡，留給我極深的印象。後一年，我跑了一趟貴州專門尋訪蠟染，其初始的機緣，未嘗不萌發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