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印象五：回龍潭

天熱時，到下午四點以後，滿河中都是赤光光的身體。有些軍人好事愛玩，還把小孩子，戰馬，看家的狗，同一群鴨雛，全部都帶到河中來。有些人父子數人同來，大家皆在激流清水中游泳。不會游泳的便把褲子泡濕，紮緊了褲管，向水中急急的一兜，捕捉了滿滿的一褲空氣，再用帶子捆好，便成了極合用的“水馬”。有了這東西，即或全不會漂浮的人，也能很勇敢的向水深處泅去。(人生石板路)

沈從文寫故鄉，說寫的是故鄉水邊那些「潮溼的哀樂人事」，可他寫自己幼時的沱江印象，率多是類此充滿歡笑與甜蜜的回憶，像夏日夕陽下的薰風，吹得人全身酣暢。

◤回龍潭

在虹橋底下，沱江轉了個彎，在這裡形成了一泓深池，名為回龍潭。晨曦下的回龍潭，像面澄碧的大水鏡，將四方所有的天光雲影、翠綠山色，全吸納進來，也全如實的反映在水面上，水中的影，實體的形，相映成趣，成為極夢幻的風景。

有天清晨，乳色的晨霧籠罩了八方四面，靜謐的潭，全成了片白茫茫的大地，只有近處的房及潭邊的樹，稍露些模糊的影子，對比遠處的一片空白，房與樹就像是打在電影屏幕上的黑剪影……但水光仍是清亮的，而水裡倒影的樹，成為這黑白印象裡唯一的淺綠。

我想，這裡或許是沈從文小時蹺課洗澡(鳳凰人管游泳叫洗澡)的地方吧！當他的哥哥來「逮」他時，他就「快快的泅到河中去，向天仰臥，把全身泡在水中，只浮出一張臉一個鼻孔來，儘岸上那一個搜索也不會得到什麼結果。」著急的哥哥問他的玩伴：「你見我兄弟嗎？」他的玩伴都笑推著說不知：「現在誰知道他在那一片天底下？」只有回龍潭這一片寬闊的水面，才會有那麼一片可以藏得人的天底下吧！

潭上不時也有載運觀光客遊江的竹筏來去著，目迎這些仍帶有古意的小竹筏自遠方山間緩緩而來，或目送它們船影漸小、喧聲漸息地消逝在地平線裡，總讓人有些時光悠遠的感覺，不覺認同這沱江的水，實是靈性之水，竟似承載著歷史的重量，緩緩地浮沈而去。

這些竹筏，過往是漁人的扁舟，舟上以前還會載著幾隻幫忙捕魚的魚鷹，漁人有時也會唱著山歌：

心想唱歌就唱歌，心想打魚就下河，你來撐篙我拉網，隨你撐到哪條河。

在回龍潭畔，我常想，若有個竿身壺酒，在這樣的河裡，我也隨你撐到哪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