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韓 不要哭

小韓，你還好嗎？

新聞說，八廓街一帶全封鎖起來了，你的小屋子不正在封鎖線裡？你會乖乖的待在屋裡嗎？你會坐視藏族朋友有難而不理睬嗎？我想，這是絕不可能的，因為你是那麼的愛那片土地，那裡的朋友，甚至比愛自己的家鄉還愛的深情去愛護它……

遇見的那天，在薩迦待了一天的我要搭車回拉薩，薩迦車站裡的車要十點才發車，我一個人坐在車站旁的大石頭上晒太陽，陪我旅行的大背包就倚在石頭上，許多藏人來來往往地看著我，我的眼光也送往迎來地看著他們，都抱持著好意，但都沒打招呼……只有你走過來問：
「哪裡來？」
「台灣。」
「要去哪？」
「回拉薩。」
「等車？」
「是的。」
「怎麼不坐那裡的車，待會兒就要走了，我也要回拉薩。」(街角有輛小巴，上去的都是當地的藏民，我早注意了，卻不確定是公車？還是私家車？)

你笑了笑，背起的我的大背包就走，跟師傅談了一會兒，就在車最後一排勉強擠了兩個位子。在車上，你親切的和剛認識的藏族朋友打招呼，彷彿是很熟很熟的朋友。有位藏族老先生拿著薩迦法王的照片及平安符上車，你問我，在薩迦寺有沒有求(法王照片及平安符)，我說，沒有，你直說可惜，領著我急急的往薩迦寺去，即使開車師傅在後直喊：「去哪？馬上要開車了呀！」

那時，我在你的臉上看到了極親切喜悅的微笑，那微笑，是心底洋溢出來的，像是最和煦溫柔的春風，吹得人心頭暖暖……在西藏，我看過那樣的笑容，多是見於有良好宗教品質的藏人，對人，他們總是有著十分的善意及祝福，但，藏地漢人，我從未見過。

在車後座，我們聊起來，你說，你是東北人，來西藏是為了尋找上師，一來到西藏，就捨不得離開了，這裡，有你的上師，有你喜歡的人情，除此外，雪域大地上的有情眾生，甚至山川大地，你都深深喜愛著……我想論緣分，你和西藏，可能比你東北老家都要深長吧！

你告訴我，來西藏一定要認識他們的宗教，宗教是西藏文化的根本，大寺廟一定要去參拜，如果有緣法，也不妨多與寺裡的喇嘛多交談、多請教……你說自己的上師在敏珠林，那裡是紅教的聖地，有時間可以往那兒看看，還有拉姆拉措、桑耶、楚布、神山岡仁波齊、拉薩三大寺……

你也告訴我前一晚你就住在薩迦寺下的小旅館裡，但一晚沒睡，因為夜裡薩迦寺簷下的鐵馬叮咚地響了整夜，你說，那聲音真是好聽，你在枕頭上靜聽那如天籟的聲響，心裡有了些感悟：鐵馬聲響彷彿是來自前世的梵唱，而這美好的梵唱，來世又終將化為許多的美好音聲，就像現世許多美妙的音樂，以及會唱歌、善演奏的人(小韓，我不確定我這樣解說是不是誤會你的意思了，我並不十分懂你的意思)……當時，我雖然不能了解你的感悟，但對你滿足於感悟的喜悅，卻是深深體會且感動的……我想，能這樣，就很好、很好。

我們再次見面，是約著一起去甘丹寺。那次，上甘丹寺的山路正在修路，車子只能停在山腳下，要朝山得靠雙腳上去，車上多是藏族人，但看他們三步併兩步快步的往山上去，你的速度也不慢，而我，只能慢步吃力的在山溝裡慢行，一段路後，你總要在前頭等等我……不久，在山腰處，等我的人多了幾個從康巴(四川)來的喇嘛朋友，我知道他們是你剛聊上的朋友，這幾位喇嘛看得出來有點詑異於我的行動遲緩，但只有你，還是一樣的笑容，一樣的有耐心。

我們在甘丹寺給幾位喇嘛朋友拍了些像，下山後，相約在布達拉宮附近的相館沖印相片，並擬將這些相片寄給所有拍照的朋友。你說，你發現西藏的喇嘛朋友多半喜歡拍照後，就很喜歡帶著相機幫他們拍照，為此，你還特地買了台噴墨印表機，想專門用來列印照片，但沒想墨水竟然這麼貴，所以只好還是改回到相館沖印。

那次，我們也約了甘丹認識的那幾個康巴(四川)喇嘛來布達拉宮前取照片，為首的那位大師兄拉著你的手，說要和你合照，你們像小學生手拉手一樣的在布達拉宮前合影，大師兄彷彿已把你當成數十年的好友似的，但對我，他卻頗為冷淡，我明白，這是你真心待人的結果。

後來，我和康巴喇嘛們一起到你租下的小屋子坐坐，才六七個人就把小房間全塞滿了，你說這裡房租便宜，因為拉薩找不到太好的工作，生活上一切都要簡單些。

喇嘛們走了，我單獨留下來，你給我看一些你珍藏的達賴、大寶法王的照片，這在台灣很容易得到，但在西藏，就屬不易見的違禁品了。我很想幫些忙，我說回台後，想給你寄來一些達賴或其他一些藏傳佛教的書籍或照片，你說這不行的，當局會檢查的……

有時你也會跟我提到一些當局對宗教的鉗制，藏民對當局的不滿，迫得一些大喇嘛不得不流亡海外……每提及此，一向謙和的你，語氣中總難掩憤慨，似也和藏族朋友一起同仇敵愾。

在西藏，尤其是拉薩，彷彿有三個世界，一個是生活自為的藏人，一是做觀光客生意的漢人及藏人，最後則是遠地來的，如我一般的觀光客。觀光客多自成群體，夜裡在各種吧吹噓著自己走了多遠的路，接下來還要往尼泊爾等遠方去，或是之前從麗江腐敗了半年，買了多少東西寄不回去，且多麼愛那裡的悠閒，有時，也會談及白日裡在寺廟裡見著的藏人，沒想竟然是這麼的迷信……

做觀光客生意的漢人及藏人，則滿足於現下拉薩的市況繁榮，也有人去了外地大城市後，覺得拉薩發展的還遠遠不夠，樓不夠高，店不夠大，飯店不夠高檔……他們希望當局帶更多的資金進來，繼續改造西藏，對於西藏傳統，除了有利於觀光賣相外，都是需要改造的對象……

而生活自為的藏人，則是我們全然不了解的一群，除了語言不通外，觀光客和他們也彷彿有一堵無形的牆，有時牆會消失，但他們是那麼的靦覥，所以要更大的熱情才能打入他們……這正是我缺乏的，我的參與遠遠不夠，只能看，所以，小韓，在拉薩，透過你，是我打開和藏人溝通的一座橋梁啊！

其實純以發展論，當局對西藏是頗為不薄的，再加上中國日漸壯大的國力，我認為西藏自己管理自己，未必能發展得更好，但即便如此，我想，藏人不滿及反抗仍會繼續吧，因為，這裡面缺乏了尊重，當局從來不尊重藏人的傳統，只想管理、控制、改造它們……

小韓，如果所有中國人，那怕是只有你百分之一對於這塊土地的尊重，今天這樣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吧！

我明白，你一定會非常難過的，因為你是這麼的喜歡西藏，但世間事，總是有道理的，佛不可能不聞聲救苦，或許，現在的局勢，有它背後的意義，是我們無法理解的……

一個人，或許無法改變什麼，但卻可能留下什麼。

你不是說想拍西藏的紀錄片嗎？我相信以你的深情，一定能看到、留下些什麼，尤其是今日西藏正處於被改造的浩劫中，許多傳統也正消散中……

所以，小韓，不要哭，

在西藏，還有很多活兒要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