唸小學的那六年，我還能殘存多少記憶在心中？

對於連托兒所都沒進去過的我，更遑論要花大錢才能唸幼稚園這種事。就算小學前四年這不算短的日子裡，小小年紀的我其實能記得的事情並不多。我想努力去喚起我現在還能想起的部分，或許這些日子是塑造此刻的我的關鍵奠基時期。

父親告訴過我，雖然我是暑假末段生的小孩，但因為晚報戶口的關係，所以慢一年才能擁有合法入學資格。前一年，父親就送我去寄讀小學一年級，但一星期後我就被送回來。原因並不是我適應或是學習能力出問題，而是班級人數多到爆，塞不下像我這樣子的寄讀生。隔年，我終於可以正式入學，我的第一份成績單我清楚記得我的名次欄上頭寫著3/61～這意味著我在這個61人的班級裡頭排名第三名。可惜的是，我也只記得我這第一份的成績單。

一到三年級我們乙班的導師是謝和璧老師；當然那個年代導師就是我們所有科目任課老師。不過比較特殊的是，另外三個班導師都只帶兩年，唯獨謝老師在我們三年級時繼續帶我們。從印象中我自行判斷，謝老師是已婚的，小孩應該也只大我們沒幾歲。臉上呈現富貴人家的福氣，身材有點胖胖的，長相我還深刻烙印在我心裡。

她是一位嚴格的老師，總覺得老師不太跟我們親近，也或許這只是我個人對老師莫名的敬畏感所導致。但老師的回家作業真的讓人寫得眼淚縱橫；比如國語單字筆畫越少的，老師規定寫的行數也越少；但要是複雜、筆畫多的字，肯定每字三行跑不掉。當然我清楚知道，老師的目的在於讓我們熟練容易出錯的單字。

那個年代電力並不普及，像我們這樣的寒酸家庭，要是太陽下山前沒趕完回家作業，晚上點蠟燭趕寫作業算是稀鬆平常，否則隔天上學可能就要因為沒完寫作業而挨罵、受處罰。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父親坐在我身旁，屋頂上頭垂掛下的一盞五燭光的燈泡，在昏暗的燈光下父親陪著我寫著家庭作業。小孩子總是敵不過瞌睡蟲的呼喊，我總是在邊寫邊睡，偶而還需要父親喚醒下才能勉力完成這作業。

那年我被分配的打掃工作是擦窗戶，但我卻沒能忘記曾經發生過的這件事。我記得那時靠近教室走廊的窗戶位置設計跟現在的樣式大異其趣。靠近地面四、五十公分處有一排通風用途的矮小窗戶外，接著就是那排高聳接近天花板的窗戶，中間是一整面的磚牆，我就是被安排擦上頭的這整排窗戶。

我的身高絕對搆不著上頭窗戶，我必須拿著擦窗器才能奮力的擦拭著玻璃，但心中想著的絕對是「負責任」這三個字。下學期剛開學的某一天，一如往常我努力的拿著擦窗器熟練的擦拭著窗戶，但窗戶竟然整個掉落下來（還好沒有砸傷到同學），當時我受到驚嚇程度當然不亞於旁邊其他同學。

這窗戶是用木頭當框，四周再以三角形木條以釘子釘入固定玻璃。我老家還有像這種老式的玻璃窗，每每颱風天或是冬天風大，窗戶就會被震得價價作響，它的穩定性當然是不夠的。但問題不在於我擦破玻璃這件事，而是我必須負責賠償修理費用這件事情上頭，因為家境貧寒的我該如何回家去跟父母親開口要錢？我已經忘了最後我是賠了多少錢，但我卻永遠記得這筆錢是如何來的。

回家後我選擇坦然跟父母親說這件事，但家中永遠沒有閒錢的我們只能自己往外「掙錢」去；我必須設法自己開源。寒假這段時期和美老家鄉下農家，普遍利用稻子收割後的稻田種植空檔種植豌豆。每戶人家都會趁早到田間採收豆仁尚未飽滿的豌豆莢，送到路口集散中心讓盤商收購。而盤商會將這些豌豆莢集中，請家庭主婦挑選出品質好的豌豆莢以便外銷日本。外銷前豌豆莢上頭的豌豆絲跟蒂頭需先行人工去除，在我小時候就懂得跟著祖母的動作幫忙「絲豆仔」，這成了我日後為自己賺取零用錢的伎倆。只是今年我得更賣力工作，才能存夠足夠的錢去支付那筆我賣力擦窗戶所必須付出的莫名代價。

這天，我帶了我努力工作所掙得的錢去學校，用很負責任的態度把錢交給老師；心中雖如釋重負，但那份莫名感卻在心中久久揮之不去，直到今日亦復如此。下課時有一位同學好意問我賠的錢打哪來？我坦白的跟他說是我從寒假就一直努力「絲豆仔」所攢存下來的積蓄；我知道那時我心中有點不捨。上課時，那同學卻主動跟老師提起我的錢是我很辛苦工作才賺到的，但我還是只看到老師那張嚴肅的臉。

三年級時，我們開始學習寫「大字」，其實就是練習用毛筆寫書法。或許是我工整的個性使然，我的書法除了常常被老師讚許之外，還被老師推派去參加比賽。我記得我寫的那十二個字是「一、二、三…九、十、上、下」。某天有同學跑來跟我說；我的作品被張貼在學校川堂上頭，當然，我立即跟著他的腳步衝過去欣賞我的那份書法作品。

在那一面牆上頭，我發現我是三年級唯一被張貼出來的作品。當時心情我不復記得，但我卻清楚記得我回家跟父親說這件事之後，父親某天中午親自幫我送便當來學校時，我目睹父親站在川堂欣賞我的書法作品那一幕。父親平常就已經不多話，但那時父子眼神交會時的片刻溫馨我卻久久難忘，我知道他想告訴我：「兒子！爸爸以你為榮。」

謝老師帶我的這三年，我每學期都能領到兩張獎狀；一張是品學兼優的獎狀，另一張是我更重視的「學期全勤」獎。我當然很感謝老師給我這樣子的肯定，在她的嚴格教育態度堅持下，我才能有這樣子的基礎能力可以繼續向學。

我唸的小學是和美鎮立和東國民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