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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24 01:41:23瀏覽373|回應0|推薦5 | |
或是梅雨早來,從長沙回來後綿綿小雨不絕,過去幾日的印象也似乎湮沒在升騰的茫茫水氣之中,伸手可及,卻又不可捉摸清晰。每天醒來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和窗外孩子們上學路途中的喧鬧,頓時失去走出屋外的興趣,躺在床上翻書,看累了就仔細聽聽雨停了沒有。若是沒停,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絲毫不覺得浪費大好光陰;若是停了,走出門,看看天空,卻仍然黑雲彌漫,天空陰沈,大概雨水隨時都有落下的可能,出去自然是心有惶恐的,但守在屋裏也是無聊之至,心中茫茫然。心想提筆為前些天的遊歷寫點什麼,拿起筆來卻像是用手去抓一隻蜷縮緊了的刺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才好。 不知從何處下手的緣故,多半是因為所見的各地都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不忍偏廢,但平鋪下來,卻又害怕分不清主次,前人論述已算不少,閱讀尚少,害怕重複。另一面是隨手借來似乎都可文章,讓人有眼花繚亂的感覺。只說坐上車就聽漂亮的女導遊自我介紹說“湘女多情”,從風沙吹拂的北方來到此地,心思也不禁大為敞開,大概頑冥小子來到此地也會禁不住心有萋萋焉。 為何如此?大多是睹物思情。且說這湘江罷!每日徐徐北流,不急不緩,悠悠而去,波瀾不驚。但翻《楚辭》,見《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篇,即可知這湘水原是為湘水女神去看望她所愛慕的湘山男神所鋪就的路,而她到達的終點就是洞庭湖,湖畔即住著令女神“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悱惻”的男神。湘山男神對女神到來也是迫不及待,“聞佳人召予,將騰駕兮偕逝”,白一點就是說知道美麗的女神你要來找我,我恨不能立馬飛到你的身邊,然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有此良文佳偶,飲水思源,試問湘女又怎能不多情呢?湘女多情,加上她們愛吃辣椒和性格上的潑辣開朗如男子,因此小姐姑娘的稱呼讓她們聽見了肯定會心生隔膜,你應當叫她們一聲“妹子”,親切大方熱情,如演出戲劇一般,要是她嬌滴滴地回一聲“噯”,只怕是未婚的會放下一切物什跟在她們身後,已婚的會心生漣漪,十歲小兒也會雙手捧面作非禮勿視狀了。 美人如斯,有雲:聞香識美人,于此地最為貼切。美人者,自然有指“湘妹子”的嬌俏面容,但放置于嶽麓山,人也立馬會同意此山自然當為美人稱。初夏,岳麓山樹木蓬葆,枝葉繁茂,鬱鬱蔥蔥,更有樟樹綻開了點點黃黃的嫩蕊,花中的香氣摻雜于江風細雨當中,端得神仙境界,只讓人羡慕此山中的學子大有福份。彌漫於山中的香氣,比之嶽麓書院、愛晚亭、古麓山寺的千年美譽,相得益彰。有道“山靈藏慧根”,山自然以人貴。華夏大地上無數奇俊高山,但比之此山,卻都會黯然失色,不說山之香氣,只說“唯楚有才,于斯為盛”的氣候,古今天下,試問誰敢比肩? 劉禹錫《陋室銘》中寫“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依我看應該站于嶽麓山上寫才能適逢其意。且說山中“仙人”,古有朱熹、陳頤,近有左宗棠、曾國藩,儒道釋文化都在此地承接上下,自然是龍嘯虎藏之處;問水,湘江如白練接天北去,橘子洲便如這水中之龍,綿延數裏,露脊樑似有浩蕩之氣。山水相依,山水相宜,山水相一,見之令人神清氣爽,意興盎然。加之走進時候,有妙雨相伴,解除了天氣的悶,山溝小路參天碧樹上細流涓涓而下。遊人因這雨也頗少,山中因此清靜濕潤,細聽穿林打葉聲,正好吟嘯而徐行,這一路向上,正到古麓山寺。 古麓山寺是中國最早的寺院之一,作為佛教在湖南的奠基者,如今仍擔負湖南佛學院、湖南佛教協會等諸多宗教傳播組織的辦公地的任務,如此可見其在湖南佛教史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從寺前左側的小路走入,便可見到門前的一道螢幕,上書“南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是謂平安佛,保佑人生平安,因為中國的大陸南端是大海,所以說“南無阿彌陀佛”。據說求一尊“阿彌陀佛”回家可保平安,我有一串念珠,共計十八粒珠子,每個上面都寫了“阿彌陀佛”四個字,一直帶在身上,卻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信。信則有,斯是爾言。 “南無阿彌陀佛”對面的寺門非常窄,進門的小院子裏放著一個香爐,走過去就是大雄寶殿,供著佛像。相比其他的寺院,供奉的並不僅僅只有佛像,佛教文化和中華文化的交融造成的結果是釋迦牟尼和堯舜禹關羽孔孟之類同處一地而毫無衝突,這大概也正應了“佛法廣大”的涵義罷,古麓山寺卻絕無此景,自然是佛家的正統。寶殿四周亭台榭廊,石林樹木依次而立,結構緊湊而有節奏,正是典型的江南風格。其後密密麻麻的房屋大概就是寺廟裏和尚們的住宅和一些辦公的場所。和其他一些寺廟鋪張宏大相比,這裏的佈局算是小巧玲瓏,但正是從這裏,佛法沿湘江逆流而上,傳遍了瀟湘大地,佛法無邊,因其小而成其大。有年輕的和尚跑出寺門,和同伴大聲歡呼著鑽入細雨當中,是謂自然之樂。站於寺前,心無旁騖,曾讀一書,有人一生參佛,人問什麼是佛,只寫“慈悲、喜舍”四字,見之歡喜,一直銘記於心。又有“見佛不如不見”,人有七苦,佛在四方,不能全見,四方納於心中,佛自然在心中,因此見佛不必求,求則求於心,“若有心者,皆可成佛”。 從古麓山寺向下,然後再沿路向右轉即可到“愛晚亭”,據說,當年袁枚慕名來到嶽麓山,書院山長羅典因為其收女子入學堂,視其為異類拒不接見。袁枚幾次拜訪不得,來到嶽麓書院後的“紅楓亭”,在柱子上題下一首詩:“停車坐楓林,霜葉紅于花”,羅典聽說後非常慚愧,馬上趕來見他。原來,袁枚故意將杜牧《山行》中的“愛晚”兩字去掉,隱喻羅典不愛惜晚輩。於是,羅典便將此亭命名為“愛晚亭”。但我對於這些亭子素無興趣,來這亭子又容易,放眼看去,不過一道山溝一座小小的亭子,裏面擠滿了避雨的人,當然更無興致。倒是小雨溢盛,泛起了山洪,我卻緊張起來,要是有大山洪席捲而下,那將是怎樣的一場災難?要知道這山溝下就是名震天下的“嶽麓書院”。 我們所住的叫做“集賢賓館”,正在嶽麓書院旁邊,大概千年前就已經為那些前來求學的學生和執教的先生們所下榻的地方罷。幾天當中數次從嶽麓書院門前經過,遺憾不能在此地就讀,走進去之後,見到“唯楚有才,于斯為盛”,就想起了更早的一句話“唯楚有才,秦實用之”,再加上裏面那些深奧龐雜的對聯一個也不能記住,周圍的光線因為下雨的緣故頗為昏暗,因此頗為沮喪。出門又抬頭,看到“千年學府”四個大字,餘一生不過數十年爾,於是硬生生的和這書院之間增加了不少隔膜。只是當看到那山洪隨著山溝沖下,才驚覺如此靠近了它,心中開始擔心起它的命運,假設它被毀滅了,卻如何是好? 這念頭大概荒誕,但卻纏繞於心,幾日之後回到居所,仍有此憂,周圍書籍中,只有秋雨先生曾寫過此書院,於是重新拾起來閱覽一番。其中有一故事,朱熹一位姓蔡的弟子因為朝廷以莫須有的“逆黨”之類的罪名陷害而要被發配邊疆,在他要走的前一夜,師徒之間言別的方式卻是共同校訂一本書,當時朱熹已年過六旬。後來他的弟子在發配的路上死去,兩年後,朱熹也魂歸天國,但若他們在天國當中仍能相見,大概一定還在談論那本尚未校訂完成的書罷!是以我知“嶽麓書院”如何能載譽千年,又如何能在這山溝之下屹立不倒,其存在伊始,並非名人紳士們捐贈而搭建的房屋之類,其年輪紀事,或論其倒塌,都將不是這小小的山洪所能做到的。于山腰間曾想“佛法廣大”,而見之書院,卻只能道一句“學法亦廣大”,佛不倒,學亦不倒。 書院正在嶽麓山的腳下,信步走出,就是湘江,橫臥湘江水中的就是橘子洲,一條內河為何有如此大的島嶼?卻未可知。不過這島嶼的名稱卻也讓我產生了興趣,不僅是毛主席揮毫潑墨所寫的詞中有“橘子洲頭”四個飄逸的大字,更是《楚辭》當中有《橘頌》曰:後皇嘉樹,橘來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一志兮……我不禁將兩者自然的聯繫起來,屈原貶謫之時,曾被發配到瀟湘之地,不知他是否曾站于嶽麓山上,看眼前大江橫流,一座孤島立于江中。他當如此島一般,試圖阻擋大江的流向,卻終不能志,最終自沉于江中,卻永活矣,千古慨歎,莫過於此。所幸他竟能留下《楚辭》諸篇,“橘子洲”,是否因《橘頌》而產橘,孰未能知,亦不須知,有此奇島,名又何須在乎呢? 且不說腦海裏混沌的念頭,在雨中臨橘子洲頭,相信是最妙的時節,站在洲頭的大槐樹(樟樹?)下,配上江上的航船,兩岸錯落的房屋,一幅“細雨和風水雲天”的水墨山水畫呼之欲出,令人容身而忘情。宋代畫家郭熙曾論山水畫雲: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矣。水欲遠,盡出之則不遠,掩映斷其派,則遠矣。右望嶽麓山,恰隱于雲煙當中,前望湘江水,也鑽入白幕之間,正是山高水長,人於其中,真逍遙兮! 曾有數天,遺憾因雨天未能登上嶽麓山的山頂,不過寫到此時,卻為此欣慰,如此靈山,又如何能登上山頂呢?山者,供人仰視之,於人腳下,何之為山呢?如見長沙,不過短短數日,所見到,不過一二而已,卻已略知其胸懷,自當永生相記,不能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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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