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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歸來-詩人的寂滅(二)
2009/01/23 01:19:26瀏覽211|回應0|推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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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不容兮鳴蜩,余何留兮中州? 陶嘉月兮總駕,搴玉英兮自修。結榮茝兮逶逝,將去烝兮遠遊。                                  ——《九懷·危俊》

 

當然,探討屈原加入反目成仇或者投入他國懷抱的可能性是可笑的。

但,在他因讒言而被懷王疏遠時,在他因為進諫而被懷王驅逐時,此後又因為責怪子蘭而被頃襄王流放時,聽到都被秦軍攻破之時,站在汨羅江水邊時,他都有一個機會,而且這個機會的選擇與生俱來,根本無須他人的提醒或者臨峰端坐的頓悟。

這個機會就是“隱”,“隱”而逍遙。

這讓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差不多與屈原同年代的莊子。

莊子此人,出生的比屈原早,死的比屈原晚。在屈原可能還是個小年輕時,他早已名聲在外了,楚懷王的父親楚威王聽說他很有才幹,就找人想請他出山擔任令尹,這可是天底下最破格的幾件事情之一了,但這位莊子以“寧遊戲汙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答復了楚威王,堅決拒絕擔任高位。

莊子至今仍是天下最有趣的辯者。他的辯,發乎想像,止乎事實,讓人覺得合情合理,而不是“白馬非馬”似的詭辯。他所在的世界,和屈原所在的世界,沒什麼不同,天下紛爭,百姓處於水深火熱當中。王侯將相,興衰成敗,幾成過眼雲煙。然而屈原要“知其不可而為”,為之不成,而寫《離騷》。但莊子不同,他要“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所以他要辯,他要戳破那個“仁義禮智信”的大同世界的彌天大謊。他要人們放棄什麼國家、征戰、建功立業的想法,不要為了那刹那芳華丟了卿卿性命,而要去尋求那人生的至樂:從然以天地為春秋……

然而真正要辯的問題,往往都沒有答案。

否則,何須去辯來辯去的呢?

在莊子那裏,他參悟這天機,了然置身事外,或許已看得更為清晰。何況,即使堂堂出國實現了一統天下的美夢,是否也會如始皇帝,坐不了幾天江山,就身死路途之上?而為此付出的代價,那馬革裹屍的千百萬士兵,那流離失所的百姓,究竟值得嗎?

但比莊子年輕的屈原,早已身在山中,而且陷得太深。

他不清楚懷王的軟耳根嗎?他不清楚君王身邊的寵臣都是些目光短淺的鼠輩嗎?他不清楚得罪了掌權的令尹,會面臨災禍嗎?……

他清楚。否則他就不成其為詩人。但就像大多數詩人所經歷的一樣,他不明白為何人間簡單的真理和理想都無法成為現實。

他仿佛一個命運的受害者一樣,寫出了曠古絕今的《天問》。

但,何須一問?

真正的問題往往都沒有答案。

但終究,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而且,你永遠無法得知,一個人的不幸會強大到如何的程度,以至於最後能戰勝對生存的渴望。

生命,到底要幻化成現實的目的,還是僅僅為生命本身。這本身就是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

不過,他的學生,卻有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選擇。以至於當他們兩者扯上師徒關係時,都會讓人莫名詫異,不像,太不像了。

或許,他的這位學生,已從他的悲慘經歷中學乖了。巧言令色,成為他保全性命的良藥。

且看他如何誇獎自己: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裏;臣裏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

這一段,便將國、家、自己都誇了個遍,討得君王的歡心同時,也讓自己留下了千古美名。你不知,是這位乖巧伶俐的宋玉拜了屈原為師,卻自個兒躲在家裏看《莊子》;抑或,屈原在體味酸楚滋味時,也曾潛心研究脫離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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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歸來,返故居些……像設君室,靜閑安些。……層台累榭,臨高山些。

——《招魂》

 

這一篇《招魂》,司馬遷認為,是屈原在招死在秦國的楚懷王的魂。這位懷王,本來守著堂堂千里楚國,最後卻被小賊張儀一騙再騙,最後去國懷鄉,身陷囹,卻有了視死如歸的勇氣,堅決不割地求饒,也可謂死得像條鐵骨錚錚的漢子,沒有進一步辱沒先祖的豪邁氣概,為他招魂,當也是屈原這位臣子應盡之責。

但也有人認為,這篇是宋玉寫給屈原的,目的是招屈原的魂。

我更支持後者,因為這一篇前後貫徹的莊子式的逍遙,倒更像是屈原耳目渲染卻又未能實現的楚人情懷。而且筆法上的華麗鋪陳,本來就是宋玉的強項,這一點上,他甚至超越了師父。

人的現實所為與靈魂或者本來就是相對的兩極。屈原的悲天憫人,也許不過是不早不晚,趕上了。就是這一切的機緣巧合,將他楚人的本來面目,壓抑了下去。他那魂夢裏,何嘗不樂於“隱”而逍遙?誰不願意避痛苦而取永樂?

當少年不再,那父輩教與的一統天下的美夢眼睜睜地變成了國力衰竭、戰士覆沒、君王被囚、都被破、家人零落,那漂流不知何去何從的棲棲之人狐死首丘之際,也只能形容枯槁,歎息得“奈何!奈何!”

這一奈何,是歷史的使命之一,否則,當歷史充斥著蓋世英雄,爍爍戰功之際,人們何以而來的感動?

這就是,歷史恰好需要一位元元悲情人物的時候,詩人屈原不偏不倚趕上了。無論如何祈禱,都已無法擺脫這似乎專為詩人制定的結局。

而這悲情,不是懷才不遇的慨歎,也不是自苦自憐的哀鳴,而是一個詩人甘願赴死,九死而猶不悔的熱情。這熱情,從他尚不知世事的少年開始,到他不屈不撓,為國為家嘔心瀝血的澎湃意氣的青年時代,一直延續到命定的結局將他擊倒為止。

他一直在作戰。詩人在作戰。離經叛道者與社會的作戰。萬念俱灰者與生存欲望的作戰。悲情者與歷史的作戰。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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