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名的女明星小S和很有名的作家蔡康永，一起主持了很有名的節目「康熙來了」。因為小S懷孕了，於是蔡康永就把即將登場的專欄取名為「寶寶日記」，第一篇主題談「名氣」，於是這個還沒有名字的寶寶就變的很有名了。

　蔡康永的好朋友，也是作家的候文詠說這篇文章其實是在談存在主義。我也這樣覺得，而且我很欣賞蔡康永的創意，因為讓一個剛擁有生命的孩子，認識「存在」，雖然不比認識「爸爸、媽媽、倒扁、挺扁」來的「有用」，卻讓我有一種「無用」的感動，因為幫助我們了解自我的常常不是「有用」而是「無用」。

　我自己就是吃了好多好多苦頭，才逐漸了解「存在」的重要、「主體」的價值。就像蔡康永在文章中提出的問題，我也是長大才想通。什麼問題？就是那個公案：「一隻小鳥在山谷裡唱了有史以來最悅耳的一首歌，唱完以後就飛走了，如果沒有人聽到，那麼牠存在嗎？」

　很多很多年前，在比現在年輕很多的時候，我偷偷地喜歡一個男孩子，一個和其他男孩子一樣，穿著制服騎著單車的靦腆中學生，我計算著他的單車經過我窗邊的時間，然後臉紅心跳的偷瞄一眼他瘦削安靜的身影；我從補習班的角落裡，欣賞他唸英文的自信，和死黨談笑的開朗，或者獨處時沉默而憂鬱的臉。我幻想著、創造著「我和他」可能發生的美麗情節。然而膽怯的青春裡我什麼也不敢做，只是那樣靜靜地暗戀著他三年，在我慘綠的中學歲月裡。

　走過青春，我們各奔前程。故事因此有了一個悲傷的問題，對那個男孩而言，我存在過嗎？他知道一個女孩子在角落裡偷偷地注視他三年嗎？這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喜歡什麼？擅長什麼？夢想是什麼？他知道嗎？如果他不知道，那麼我存在嗎？

　我不知道答案，也沒有強求答案，被動的讓生命繼續往前走。定居北國之後，老家成了客途，回家是安慰及陪伴父母的儀式，成長的記憶卻越來越模糊。不久前回家，陪媽媽外出，回程停好車、跨出車門，媽媽突然朝我後方喊了一個名字，我倏地愣住了，那個熟悉的名字，不就是牽絆著我的青春悸動嗎？本能地轉身看著多年不見的青春戀人，有那麼一秒鐘期待著天崩地裂的撼動。可是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個半白頭髮、身材中廣的歐吉桑。他是誰？他根本不是我那年輕美好的戀人，我的內心在否認，大腦卻理智明白的告訴自己，這就是歲月的痕跡，25年了，你還能期望什麼？

　奇怪的是，一個晚上我的心情雖然困惑混亂，卻沒有傷心和難過，相反的彷彿掃盡陰霾，心情突然輕鬆自在，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取代了所有的感覺。我不懂為什麼？我的浪漫青春才剛幻滅，怎麼反而有一種解放的自由？

　難道這就是伍迪艾倫說的：「悲劇加上時間，就變成喜劇。」北上後迫不及待打電話給我的好朋友，她連一分鐘的思考都沒有就給了我答案：「也許你發現這麼多年你什麼也沒有損失吧。」我們大笑，這真是一個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

　可是我知道不是。25年的歲月痕跡不會只改變他而不改變我，看看現在的自己，不也早就失去了十七歲的青春無敵嗎？那麼現在的我配現在的他，不見得委屈吧？倒底是什麼事情錯過了？終於我把歲月連接起來了，在我轉身的那一霎那，我記憶中的畫面仍然是那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十七歲男孩，原來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他的樣子始終沒有改變。我不知道20歲、30歲、40歲的他是什麼樣子？我的記憶始終停留在十七歲。

　我把他留在我十七歲的青春歲月裡，我沒有把他帶走。當我離家北上時我和他說了再見，所以十七歲以後的他對我並不重要。十七歲以後，我努力生活在異鄉的每一個當下，我並不想知道十七歲以後的他在哪裡？在做什麼？相貌變了沒有？可是因為有他，在我的回憶裡，十七歲永遠美麗。

　就是這樣，當我們不想「佔有」時才能體會「存在」的意義，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這個人，我的十七歲永恆存在。所以那隻小鳥不必為了別人而唱歌，牠喜歡唱就唱，牠不必為了別人而存在，牠存在是為了自己。

　因為要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存在」，是可以選擇的。如果牠想讓別人知道牠在唱歌，牠可以飛到人群裡為他們而唱！如果牠不想讓別人知道，牠當然可以在山谷裡為自己而唱，所以「存在」最棒的一件事就是我們知道自己有選擇的自由。

　也許再有機會遇見那個男孩，我會走到他面前，跟他說：「我是×××，我十七歲的時候曾經喜歡你，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美麗的青春回憶。」

　也許我什麼也不會做，只是和他擦身而過，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想看見他，只要回到十七歲的記憶裡。就像山谷中的那隻小鳥，那樣自在，因為上帝給他的聰明，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