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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自由的代價(五十九)
2006/06/12 00:08:08瀏覽396|回應0|推薦7

珊曼莎在醫院待了幾天,她原本不想讓母親知道,然而紙包不住火,母親很快就發現泰半的事實﹔當亞德安大剌剌地將離婚證書寄到史特福時,海倫雖然還在籌辦丈夫的後事,剛接到這個消息,卻又緊張得立即趕到了倫敦。

「這個小孩……珊曼莎,妳是因為流產了,所以纔想要跟亞德安離婚的嗎?」

「不是。」

「那妳──」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離開醫院的當兒,海倫望著臉色死白的女兒,不禁沉默了;珊曼莎打量著母親,在丈夫死後,她總是流露出不尋常的悲哀,多年來不曾見過母親眼底噙著閃亮的淚水,而在沒有人看見的場合裡,海倫還會不經意地哽咽低泣。

在僵持的沉默中,她忍不住開口道:「媽媽,為什麼妳會這麼傷心?」

海倫詫異地望著她,說道:「妳怎麼會這麼問呢?」

珊曼莎指責道:「爸爸入贅到家裡,所以妳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就因為如此,他一個人到伯明罕那麼遠的地方工作,妳卻一點也不關心,平時連聲聞問也沒有,每個人都知道妳從來就不在乎他的感受……」

「妳這孩子說什麼傻話!」海倫如泣如訴地說:「都一起生活卅年了,怎麼會沒有感情呢?噢,我愛他,我當然愛著妳爸爸啊!」

珊曼莎控訴地說:「妳一向罔顧我們的想法,只會聽從艾方斯夫人的命令。」

「我能違抗她嗎?」海倫悲慘地啜泣著,「要不是身為這個家族的一份子,妳以為我願意啊?」

珊曼莎自嘲地一笑:「反正現在講什麼也沒有用,『艾方斯』已經垮了,大家也都解脫了。」

「妳爸爸走了,誰還管他們想怎麼樣?」

珊曼莎望著狀似心碎的母親,面對父親舉槍自戕,傷心也是在所難免。

這一切全都模糊不清,有如迷霧般的景象,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真的彼此愛過﹔有人說過吧,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一朝相愛之下,往往在分離時精神上最為接近。

可惜的是,愛如朝露,只是流存在記憶中的剎那,生命變得只是一無所有,是空虛難耐,是死亡之前的短暫嘆息…… 

她不禁想起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孩子。

最近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她流產在先,父親自殺了,夫家也一敗塗地,接連而來的一切,想必誰也難以承受﹔可是,她熬過來了,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還有許多的遺憾。

紅川七那白色的花朵,沿著道路兩旁蔓延開來,這種堅韌無比的草本植物,到了秋後下霜,便會開始變得枯黃,逐漸告訴人們嚴冬將至的氣息﹔路邊一棵原本應該是蒼勁翠綠的老橡樹,被攀延的紅川七包圍起來,葉片枯黃起來,樹幹也開始跟著腐爛。

她覺得自己是一個懦弱鬼──一個只憑一己之力,連感情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未來也無法掌握的傻瓜!

明明像是沒有人支撐,就會連自己的立場都會迷失,人生毫無方向,脆弱、不安、軟弱,又覺得不想承認自己的軟弱,深怕在他人面前會失去自尊,無法再保有原來的自我,所以就一直採取傲慢又固執的姿態,就像那棵被入侵的橡樹一樣,被勒緊了生存下去的最後一口氣息。

這樣的人生,又有何義?

回到家後,她看見在桌上攤平的離婚證書,沒有感到絲毫的恨意,反而覺得有些釋然,因為她早就對現實的羈絆感到無限厭倦了。

維繫婚姻,需要許多條件的配合,但是放棄它,卻也同樣需要否定許多價值﹔她一直認為,婚姻不算是埋葬愛情的墳墓,其價值應該在於「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婚姻的幸福與否,卻非必然。

戀愛中的男女,不一定會成為眷屬,只能把婚姻當成穩定愛情的過程,雙方共同努力維持,人生纔能更臻成熟之境。

經過如許事件之後,她逐漸明瞭到,愛情是如許主客觀條件所磨練出來的感受,它並不盲目,無論是誰曾經理解或誤解了它,倘若不懂愛情為何物,就不該結婚﹔然而,她卻違背了自己的原則,投入了一樁錯誤的婚姻之中,還因此嘗到了苦果。那種無謂的執著,是不是有點蠢呢?

家裡還是如往常一樣纖塵不染,她望著依然草木扶疏的花園,美麗的玫瑰花還在暮秋盛放著,修剪整齊的草坪和排列成棋盤式的庭院,還是父親所喜歡的樣子,彷彿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曾改變過;是人們自己選擇變得麻痺,或者是為了別人的眼光,而繼續讓愛情存在下去?

「媽媽,妳是那種少了誰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嗎?」她問。

海倫陪伴著女兒,喃喃道:「無論誰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我們還是得繼續生活下去。」

「就算爸爸不在了也一樣?」

「嗯,」海倫點點頭,輕撫女兒的長髮,回道:「妳比媽媽還堅強,只要忘記一切,我們母女就能撐過去的。」

「……真的?」

珊曼莎雖然已經對許多事情死了心,但是她知道自己並不如母親所說的堅強,也沒有信心能嘗試遺忘所有發生過的事情﹔總是會回想起那些讓彼此傷害得更深的往事,除非找到另一個人生的方向,她纔能逐漸忘卻種種痛苦的過程。

喪禮之後,亞德安打了通電話給她。

「媽媽告訴我了,前幾天我還跟伯母聯絡,她說妳人在倫敦……珊,妳父親的事情,我真的覺得很遺憾。」

「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我知道,就因為擔心妳,所以我纔想問候妳一聲,畢竟妳現在面對這種狀況,很需要旁人的安慰──」

珊曼莎對於這種對談已感到厭倦,便作勢要結束通話:「亞德安,離婚證書我已經寄回律師那兒,有問題再連絡我吧。」

「我──」

她冷硬地回道:「艾方斯先生,你無須把時間花在一個如此沒有價值的女人身上,就讓我們以後繼續形同陌路的關係好了。」

「為什麼?」亞德安茫然地問:「就算是離了婚,為什麼我們竟連『朋友』都算不上?」

珊曼莎很想立刻掛上電話,但她此刻只堪堪保持了沉默。

「也許我也是個沒有價值的男人,」他苦笑著說,「分開了一段時間之後,我纔發覺妳是真的恨我。」

「我對你並沒有激烈到可以稱之為『恨』的感情。」

「我不懂──」

「你總是想用各種理由來搪塞,亞德安,我們是一丘之貉﹔只有肉體上的性關係,根本就談不上是婚姻的本質。」

「什麼是『婚姻的本質』?」他聽起來非常迷惑,「結婚不就是跟所愛的女人共度一生嗎?」

「你真是個可悲的人……不,亞德安,應該要這麼說:我們都是可悲的生物,活在一個被詛咒的世界上,任憑造物者的玩弄與嘲笑,卻沒有辦法反擊命運的捉弄,並且在可鄙的現實中,不斷受到他人的擺佈。」

她知道亞德安無法理解自己心裡的感受,不禁又同情起他來﹔那段空白卻充滿了壓抑的日子,和他度過的每一天,都是種莫大的折磨。

他的盲目與封閉,嚴格說來兩人都有錯,也並不是要雙方都負責,但,一切又該歸罪於誰?

「就算是抱緊我,或者是凝視著我,都好像不很真實──而當時,你若能凝視我更久一些,我如果能對你認真一點,或許我們之間就能有所改變──我們失敗了,也再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你懂嗎?」

錯的是,他們彼此都沒有付出真心吧?

亞德安低語道:「珊,我曾經……非常喜歡妳。」

「『曾經』,已經是過去式了。這就是事情的癥結﹔你說『喜歡我』,而不是『愛我』,這種婚姻還能存在些什麼維繫的理由?」

「我不明白妳說的『意義』是什麼,可是我曾經聽過一首歌,歌詞說:『愛情有兩種,快樂的和痛苦的,單看自己如何去愛。』我一直希望能帶給妳快樂,只是單純的快樂,為什麼後來竟會事與願違呢?」

珊曼莎長嘆了口氣,澀聲道:「愛情並沒有讓人快樂的回憶﹔沒有快樂的愛,愛只會使人痛苦。」

亞德安還是無法理解,只能坦承道:「珊,我不能瞭解妳的說法,可是在離婚證書上簽名時,真的很難過……和妳走到這一步,我雖然不曉得問題在哪,失去了妳,我也同感痛苦。」

「我──」她只覺得熱淚湧入眼眶,「我曾經真的想要與你一起走完我們的人生,現在卻好像要和你告別,成為真正的陌生人──」

亞德安安撫地低語:「儘管這是最後一次,但我怎麼也無法把妳當成陌生人。我一質很喜歡妳,珊,所以我怎麼也感受不到這是『最後』﹔即使離了婚,這份聯繫也不會斷,我們更不會成為互不相干的陌路人。無論如何,我只希望妳能永遠幸福……」

珊曼莎執著話筒,聽著亞德安用顫抖的聲音,訴說著他的真心﹔彷彿是自黑暗的彼端傳來無比真實的溫暖,在愛恨與悲歡不斷交織之下,她的眼底盈滿了無法遏止的淚水。

她不禁又回想起那個清冷的早晨。

當她要嫁給亞德安的那一天,身穿黑色的新娘禮服,發誓要愛著這個男人,並且在上帝和所有觀禮者的前面撒謊﹔可是,在她心底,其實是穿著黑色的喪服,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去愛他,所以纔把那份絕望暗藏在胸中。

但,從此以後,她終於可以把那套黑色喪服自心底脫去,永遠也不再想起──因為,她已經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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