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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敞開心胸的畫家(六十二)
2006/06/12 00:21:01瀏覽406|回應0|推薦6

艾略特《阿爾弗瑞德.普魯弗洛克的情歌》:「彷彿有幻燈把神經的圖樣投射到布幕上:是否還難為情?假如她放一個枕墊或擲下披肩,把臉轉向窗戶,甩出一句:那可不是我的本意,那可絕不是我的本意。」


加拿大 溫尼伯省西南方大約一百公里的莫登

這個初冬的時分,芮住在琳茜租給她的別墅哩,常常會感到異常地樂觀。

走過春夏秋冬,經歷快樂悲傷,現在她保持一份愉悅的心情,每天浸淫於紙與筆的追逐交錯之中,有些人使用電腦繪製圖案,卻畫不出她所使用的各種色調和沉穩的彩度﹔雖然她開始孤立自己,但那顆心仍是溫柔、易感的,她已經忘記執著於毫無結果的戀情,或者是追求夢想的滋味了,現實生活使她覺得自己一直在成長。

這裡是個包容力很強的地方,如果任何婚外性關係有了孩子,一般人都只會怪父母太不小心而已,沒有人會以異樣的眼光,或者是抱持同情的態度,去看待一名私生子。

在這裡,每個人都接受罪惡熱情下的無罪結果,不管是任何形式的夢想,何等空虛的罪惡,每當她望向亞德溫,看著他抱著小球跑向她、撲進她懷裡,笑著叫道:「媽媽,媽媽!」她心裡的血都在瞬間乾涸了。

剛剛學步的亞德溫好動、天真而可愛,當他發現自己可以走路時,總是紐動著身體,每天狂野地想要在草原上不停奔跑﹔在那兒,陽光觸及他金黃色的髮波,曬得他的小臉直發紅,讓那晶瑩剔透的白皙臉蛋,隱隱透著健康的粉色。

芮總是會想要追著他玩耍,只是抱著他,就像是擁抱著一個天使,深怕有一天,他真的會生出一對小翅膀而飛走了。

她只求一個平凡如風,卻悠遠、美好如詩的生命,只是遙遙冥想走過的時光,那個豐收季節,像是回憶,卻又顯得如此地陌生﹔她曾獨自懷抱著傷心,徒步在迷惘的空間遊走,很想融化在綠草藍天中,曾聽風笛吹奏生命之歌,歌裡說著:人生中總有些幸福得不到。但,得不到,會不會也算是一種幸福?

或許愛情的一種要素,就是某種程度的母愛吧。愛或被愛,都令她感到恐懼──她曾經活在夢一般的世界之中,所相信的一切,夢醒之後便全部消失了──有時她會不禁懷疑:人是因為夢而愛,還是因為愛而有夢?

想起去年十二月,她接受了琳茜的提議,和還在襁褓中的亞德溫一同北上,原本只是在火車上看見一方窗景,發現一隻姿態傲人的蒼鷹從中穿梭,透過被吹皺的藍色天空、一破而散的白雲,那景象震撼了她,便臨時下了車,決定在溫尼伯湖區附近的郊外定居。

早先琳茜告訴她,說喬可打算到美國去找他們母子,她二話不說就答應離開洛杉磯了﹔為了避免面對由於自己的脆弱所失去的重要東西,並且確認因為自己的脆弱所導致的一切後果,讓所有的悲傷、悔恨和痛苦,都轉為堅強──從此以後,為了保護她最愛的人,為了變得更獨立,她必須為自己做出選擇。

搬到莫登這晚,她抱著亞德溫,在冷至零度的低溫下,和他一同觀看天空的星星﹔琳茜也在一旁,但對一切均表示沉默。

「這裡的星空真的好美,」她不禁讚嘆,「我喜歡冬天的星座,清澈又皎潔,在這麼冷的夜裡,卻更增添了它們美麗的光彩。」

冬季的星空──琳茜不解地凝視著天上,驀然間,明白了芮.歐文的真心──清澈又皎潔,在自己的角落裡不斷地閃耀著。而這,就是她心中愛的方式嗎?

喬可總是從英國那兒打電話來,每個月還定期匯款,供養這對母子,一如往常,每次聽到他的來電,口氣間都會不時透露出對這個女人的愛意和思念。

琳茜並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芮,當然,連這棟位於不知名湖畔的小木屋,也是喬可出錢買的,但她還是絕口不提──喬可和她約定過,要她守密,而她也的確做到了──只是,有的時候她很為他感到不值,往往會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芮一些問題。

「妳為什麼不想乾脆找個男人嫁了算?」

「我不想倚靠任何人,琳茜。」她總是如此回答。「成為母親,會使得一個女人的人生觀也跟著改變,所以我決定了,一定要讓自己變得更堅強、更獨立自主纔行。」

「妳還愛著那個遺棄妳的男人?」

「……也許吧。」

「如果妳跟別人結婚,那個男人就會成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從此消失在妳的生活中了。」

「回憶是永遠也不會變得陌生的,琳茜,只有刻意的遺忘,纔會在時光的流逝中淡化那種感情,但是並不會使它消失殆盡。」

「妳是這麼想的,那他呢?」琳茜不禁說道:「也許,他心中早就沒有妳了,那個人不會因為妳而難過、思慕,這不是很寂寞的事嗎?就算他不在乎妳,我猜妳也永遠忘不了他,是吧?」

「美好的回憶,並不需要被遺忘。」

「我以為妳會憎恨那段回憶。」

芮微笑道:「在我過去的生命裡,雖然只是短暫的一小部分,卻和他牽扯得太深了﹔對我而言,即使相隔一面海洋,他永遠也不可能是陌生人。沒有其他人可以在我心目中留下這種深得無法抹滅的印象,只除了他──」

「就算是喬可.麥克雷也一樣?」琳茜問。

她一怔,緩緩道:「是的。」

隆冬降臨時,因為芮根本無心繪畫,琳茜只幫她找了一個插畫的工作,便又回到洛杉磯,名義上仍是說,把她的別墅借給芮租用過冬,實際上,這棟房子早已經過戶給她﹔一整個冬天,當璧爐中的火嗤嗤響起時,她就擁著亞德溫,在一室溫暖的炭火氣息環抱之下,懷念、細數那些過往的日子,並且重拾畫筆。

過去的沉重,有的人承受不住,也有的人能跳脫舊有的桎梏,展望自己的未來,她也曾經感受到無法逃避的挫折,那些心痛的記憶、悲傷的陰影……直到她抱起自己的孩子,纔能看著前方努力下去。

她不再想起馳騁馬匹,在金斯米爾的野地奔跑﹔那盤根錯節的老橡樹林、迷惑人心的大霧蔽天,她曾與一名男子嬉遊起舞。

然而,那已經是另一個芮.歐文,一個天真的女孩,沒有失望的戀情或崩潰的幸福,來攪亂她已然平靜的心湖。

回憶──不過是冷入心肺的安慰。

春天來到溫尼伯湖區,冰雪溶化之後,眼前的景象一再變換,由白白茫茫的雪景,轉而為寬廣、無限延伸的綠意﹔世界變了,忽然自冬日消沉的意態中恢復過來,野玫瑰遍地生長,柔軟的花瓣輕輕巧巧地在微風中搖曳,捲起陣陣綠浪,點綴著各色各樣的花海,滿山遍野的花香也讓人迷醉。

強烈的陽光依舊高懸在清澈的藍空之上,清楚地照耀出地球遠方圓圓的輪廓,一棵楓樹兀立於這片景觀中,其旁是她所居住的白色兩層樓小木屋,紅色的錐狀屋頂鮮明引人,一方窗簾的蕾絲花邊,自雙層排窗中翻飛於外。

在遙遠的海的另一邊,她搆也搆不著的地方,就像那看似無比遙遠、沒有一絲雲氣的藍天,能夠靠近的,也只有思念﹔想要大聲呼喚,聲音卻又沒入風中,連聲嘆息也聽不見。 

她站在被風壓平的草原中央,裙裾飛揚飄動,身旁挨著亞德溫──一個有著如水雙眸與冬陽般金髮的小男孩──清澈的天空藍得令她回想起那個有同色眼瞳的男子,她闔上雙眼,感覺狂野的秋風,呼嘯著拂過髮際耳邊。

琳茜再度造訪了這個彷彿與世隔絕的小城鎮,並且第一眼看見,就發覺了芮的改變﹔離開了洛杉磯的城市生活,她似乎全身都圍繞著那種鄉間純美生動的光芒,映著被暖陽曬得紅暈的臉頰,她的五官顯得更加柔和,長及肩背的棕髮在風中狂亂地拂動,盡情飛舞。

牽著不怕生的小亞德溫,芮熱情地招呼了她,原以為芮.歐文的繪畫生命堪慮,就在帶著她走進畫室的當兒,琳茜不禁詫然四顧。

這是一個敞開了心胸的畫家。

只見畫布佈滿了整個房間,擁有她前所未見的豐富色彩,著實令她錯愕不已﹔她覺得自己正置身於某個空間,有彩虹、雲海、星辰和透明純淨的月夜﹔洶湧暴烈的烏雲、大雨和巨雷,令人肝膽俱裂﹔金色的小天使,在她的眼前玩耍﹔她還看見成排的玩具兵、摺紙的風車、木馬搖椅及飛散的氣球、晶亮七彩的肥皂泡泡……一切的景象全都融合在一起,沉浮於陽光般燦爛耀眼的色調之中。

「妳覺得怎麼樣?」

「太棒了!」琳茜不由得讚嘆起來:「真是傑作,了不起的傑作!」

芮抱著兒子,臉上的笑意更濃,於是她心想:這下總算是還了好友幾分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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