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德安？」喬可熟悉的聲音在話筒那端響起，「怎麼突然想到打來找我？」

他在電話這頭簡單解說了一番，沒想到，喬可只聽了一會兒，就說可以幫得上忙，還願意親自到倉管部門來一趟。

「你有必要過來嗎？」

「我這邊的電腦連不上倉管的終端機，再說我對傳票也多少還懂得一點，可以看看要怎麼辦會好些。」

五分鐘之後，喬可來到倉管部門的辦公室，並且熟稔地和在座的員工一一打招呼。

「你跟他們很熟？」亞德安詫異地問道。

「我經常在這裡出入，」喬可微笑著說，「倉管和業務就像是姊妹部門，出貨時我都會過來看一下，久了大家也就熟囉。」

「艾方斯先生！」那名女職員朝亞德安揮了揮手，「如果要趕下一批生產的進度，你要不要先輸入新的開單號碼？」

亞德安還沒回答，喬可就問道：「沒有現貨嗎？」

「有是有，要問倫敦那邊能不能動用。」

「我是業務也比較好說話，只要跟他們調一下貨，應該不成問題。」

「你有辦法？」

「我跟倫敦的業務還算熟，大家互相幫忙一下，反正我們要的數量不多，就簡單改個嘜頭，我想沒有太大的困難。」

「這樣當然最好，重做一批要申請原物料，我怕會驚動採購那邊的人，所以如果能讓這批貨就地解決，自然就更妥當了。」

亞德安沉默地站在一邊，由於插不上話，所以他就索性放手讓喬可去做。

喬可敲打著電腦鍵盤，手法迅速俐落，並且很快把嘜頭標籤用電郵發給斑伯里的倉庫，並且順利地打了電話，做最後的確認工作。

「……請把舊的訂單號碼更改為樣品貨號，數量五百，傳票號碼和收據都已經傳過去了，三點以前到貨，有問題再麻煩您回電。」

亞德安一臉挫折地呆站在一旁，他甚至於不曉得自己該做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喬可掛上電話，轉向他說：「一切手續都沒有問題，班伯里那邊可以主動支援，倫敦方面也允諾要提供存貨。」

亞德安一聽，連忙作勢要衝出門外。「我先走了，喬可，謝謝你的幫忙！」

「咦？」他忙不迭問道：「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準備出貨啊！」亞德安連忙喊道：「我去叫人幫忙搬運！」

「什麼？」喬可喊回去：「班伯里那邊會直接送貨去經銷處，不會多此一舉再送到這裡啦！」

亞德安剛跑出倉管的辦公室門口，在樓梯間那兒停下腳步，並且立時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活像個肥皂劇中的滑稽丑角。

喬可露出一貫的微笑，說道：「班伯里現在應該已經備完貨，你只要在這邊等消息就好。」

亞德安還是一臉的茫然：「這樣子──事情就解決了？」

喬可點了點頭，終於教他放下心底的一塊大石。

但他心中仍舊充滿了疑惑：「你怎麼知道該如何解決？」

「學久了，自然就會囉。」

「真的嗎？」

他們不是同時進入『可魯貝爾』？

這個世界為何要如此複雜？

為甚麼人類要發明傳票這種東西？

為甚麼口頭命令無法讓人幫他辦事？

一樣的時間，怎麼在不同的人身上，卻能展現出截然相左的影響？

亞德安始終無法體會出，為何喬可只是接手了幾分鐘，所有的問題就安然有了妥善的解答﹔在這個無法避免繼續鬥爭的世界裡，為什麼有的人只要動動幾根手指頭，就可以輕易解決在他看似無比困難的事情？

就算看得見了，也不必再朝著沒有盡頭的黑暗伸出手，但那種讓人看不清又摸不著的恐懼感，又是如何產生的呢？

想著想著，亞德安忽地感覺雙眼驟然痛了起來，他煩躁地揉了揉眼角，開始憎惡起眼前這個無比現實又殘酷的世界﹔黑暗可以遮蔽許多東西，但是在光明的這一面，挫敗感卻更顯而易見。　

喬可並沒有看出他心中的波動，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亞德安搖搖頭，又鬱悶地揉了揉眼睛。

「你的眼睛有點紅，要不要去看一下醫生？」

「我都說了沒事，你怎麼還這麼煩啊？」

聽出弟弟口氣中的幾分不悅，喬可沒做任何表示，還以為他只是累了，也沒太介意，便說道：「那你先回去辦公室吧，總要把出貨的事情跟上面報告一下，免得企劃部還在追這筆貨﹔至於業務部那邊，別擔心，我會順便幫你處理。」

亞德安微微頷首，連聲「謝謝」都沒說，就逕自走了。

喬可錯愕地站在當場，只是聳了聳肩，猜測自己的異母兄弟只是心情不好，或者是身體真的很不舒服。

他無謂地走回業務部門所在的大樓，剛出了電梯，霎時想起了一件事，便急著想要打個越洋電話﹔掏出手機，他撥了幾個熟悉的號碼，而後，琳茜．柏格遜愉快的聲音，很快地從彼端傳了過來。

「嗨！喬可，你找我？」

「嗯。妳那邊……還好吧？」

「洛杉磯這兒？好得很，就是天氣變涼了，你曉得我怕冷，所以成天都待在畫廊裡談生意。」

「妳明知我問的不是這個。」

「哦？『她』啊？」琳茜故意取笑他：「你的心上人還住在湖那邊，我打算過個兩天就去探望他們母子。」

原來喬可心裡想著的，正是久久未曾再見的芮．歐文﹔自從兩人在倫敦一別，算算也有一年多了，芮不喜歡喧嘩擾攘的洛杉磯，就和孩子一同往北，搬往環境清幽的加拿大，為的就是專心繪畫，以及享受與小孩共處的寧靜時光。

可是她卻不知道，喬可為了她這一年的生活，究竟耗費了多大的心力﹔琳茜打從一開始，就把母子倆的行蹤透露給他，讓他繼續遠遠地守護著他們，就像一株遙望著陽光癡戀的向日葵。　

「你什麼時候想過來？」她問。

「妳曉得我不能去找她。」

「為什麼？」

喬可一頓，終於回道：「我猜她可能不想見到我。」

「你就不想來看看我這個老朋友？」

「難道妳非得一直逗我嗎？」

聽見他口吻中的不耐，琳茜輕笑幾聲，繼續說道：「要不要我幫你捎個消息給她？」

喬可沉吟了好一陣，還是決定不要打擾他們母子的安寧。「不了，就照往常，明天我會把錢匯到妳所指定的戶頭去。」

「好，錢確定收到後，我會告訴你。還有，我想她已經在懷疑了，你要不要我先挑個幾幅畫寄過來？」

「妳決定就好。」

「要我送畫到伯明罕呢，還是寄回金斯米爾？」

「我下個週末要回去，妳就寄到金斯米爾，我會先吩咐瑪姬幫忙收的。」喬可又想了想，說道：「……謝謝妳，琳茜。」

「是我要謝你吧？雖然目前只接了幾個插畫的工作，可是就繪畫的素質來說，我還蠻看好她的，身為一名職業畫家，以後就算沒有你固定來買畫，應該也會有不少客戶找上門哦。」

「是嗎？那就麻煩妳了。」

喬可收了線，望著天空的那一頭發呆﹔加拿大是一個遙遠的國家，隔著一頃汪洋，但或許，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可以比金斯米爾更接近。

有沒有可能，在某一天，或許就在此刻，她也會如此地想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