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請參照：花開三月天 1、新店碧潭邊

                  花開三月天 2、趙爸爸&趙芙蓉

                  花開三月天 3、晴天霹靂

花開三月天 4、一種叫「快樂激素」的東西

　　　午後陽光無比明媚，窗外探出幾枝綠葉在光斑中隨風搖曳，帶來絲絲暖意。

　　　趙逸的大學指定考試中於考完了，可能成績還不錯，比預期的好一點，不過隔壁的趙連州就慘了，說是到了考場上頭腦一片空白，只聽弟弟拉拉雜雜說了一堆，然後估算大概可以上哪一所新北市的大學。

　　　趙芙蓉最擅長也最自信的，就是自己分析問題的能力，因為那是生活磨練出來的能力，關於專業知識方面，各種語言的應用也算是得心應手，就算在ＹＡ公司也沒遇上太多難題，後來她纔知道，原來一切煩惱與工作上的要求，都沒自己原先設想得那麼高。

　　　大學指定考試落幕，成績單出來，趙逸的分數比預料高了一些，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倘若要選附近的大學，分數不夠，或者學費超出預算，這些都是趙芙蓉難以排遣的煩惱。

　　　幸虧，經過趙爸爸住院之後，本來還是個孩子的趙逸，忽然就那麼長大了，他想要申請獎學金，乾脆就挑中一所附近的科技大學，只因錄取分數低一些還能免學雜費。

　　　「你不念大學了？」

　　　「科大一樣是大學，而且我聽說很多課程相當專業，能夠免學雜費還有入學獎學金，這樣不是很好嗎？」

　　　趙芙蓉嘆口氣：「你決定了就好，明天跟媽媽說吧。」

　　　那天夜裡，看到趙逸沉靜的睡容，趙芙蓉有些無奈，竟覺得恍如隔世，自己好像也陪著他打了一場艱苦的戰役，在父母都離家的時刻，兩姊弟的感情卻由從前的疏離轉而親密起來。

　　　隔天是周末，不用上班，使得趙芙蓉覺得這個晚上格外能放鬆一下。

　　　她掏出書櫃最裡面的那一小瓶窖藏高粱酒，趙媽媽不知道這個夾層，趙芙蓉卻曉得嗜飲的父親在此處藏的小東西，她掏摸著書本後方，彷彿是在記憶碎片中尋找更多的東西，因為那裡還放了一份半年前的健康檢查報告。

　　　看到那些東西，芙蓉霎時明白了，原來趙爸爸早就知道一切，卻仍徒勞地想隱瞞家人。

　　　花店已經半個月沒有開門，屋裡的鮮花早已枯萎，不知山坡地那片乏人照料的花田如何了呢？

　　　趙芙蓉有些無奈，想著：還是趁明天周末有空，去野薑花田瞧瞧吧，終究是父親和母親一輩子的心血呢！

　　　大約半夜十二點多，她坐在店門口，拉了一把小凳子，在那裡邊喝酒，邊欣賞天上彎彎的一勾新月，碧潭是如此靜謐，除了水聲和風聲，老街這頭已經沒有遊客與攤販的熱鬧景象。

　　　楊連帆正幫著家人收拾攤位，看見趙芙蓉，他走過來問道：「怎麼這麼晚還沒休息？」

　　　「睡不著。」

　　　「妳爸爸還好嗎？」

　　　「他在醫院，我媽媽說，可能過兩天他們就會回來了。」

　　　楊連帆聞到濃郁的酒香，詫異地問：「妳怎麼喝酒了？」

　　　「只是突然想喝，」趙芙蓉微笑著說，「我要喝光我爸的窖藏高粱。」

　　　楊連帆一愣，盯著她沒說話。

　　　趙芙蓉上翹的眼睫毛一圈淡淡的光華，微微顫動著，鵝蛋臉隱在昏暗中，卻給月光鍍上一層銀邊，那雙眼睛凝視過來，深邃得和那夜空一樣，那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溫熱的氣息時不時傳來，帶著一絲讓楊連帆胸口產生奇特感覺的燥熱。

　　　趙芙蓉對他笑得無辜：「阿帆，人活著多辛苦，偶爾能喝醉多好？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預料的，父母只懂得給予，卻無法收回，其實子女也會活得很痛苦的。」

　　　「大概吧。」

　　　趙芙蓉對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灑落的月光張開細膩白淨的小小手掌，那幽幽的光影映襯得她纖細的手指更為白皙，只聽她嘆息著說：「就像指縫間的月光，沒有太陽那滿滿的光刺得眼睛都無法睜得開，可是目視這樣的黯淡光線，只覺得可惜，因為誰也掌握不住，它們就會從指尖穿過滑落。這像幸福一樣，我抓不住，也捧不起來，這就是我們必須看待人生的態度嗎？」

她的手指好像有意識一樣地微微合攏、張開，合攏、再張開……

　　　楊連帆有些鬱悶，大手蓋上那張開的小巧手掌，將它拉回來，說道：「抓不住就別要了，沒有了也無所謂。」

　　　「真的無所謂嗎？」

　　　「只要記住這月色就行了，何必一定要掌握在手上？」

　　　趙芙蓉一愣，搖了搖暈眩的頭。

　　　她傻呵呵地說：「認識你廿多年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什麼事？」

　　　「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來臨，你想做什麼？」

　　　楊連帆怔了怔，然後說：「我不知道。」

　　　趙芙蓉說：「我想活，我要好好的活，活到生命的最後一分一秒。」

　　　「妳想太多了。」

　　　「我哪有？這是很現實的問題。」趙芙蓉說：「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擁有了得到一切的權利，一切以前不可能實現的事現在都將迎刃而解，那麼，你最先想得到的，到底是什麼？」

　　　楊連帆想了許久，終於說：「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一個我愛的人。」

　　　「沒想到你這麼浪漫啊？」趙芙蓉笑著說：「如果有一天，你什麼都失去了，你的生命中曾經所得到的一切輝煌都將成為過眼雲煙，老天只許你留下一樣東西，你最想留下什麼？」

　　　楊連帆蹙起眉頭，想不出來該說什麼答案。

　　　「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來臨，你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你整個生命的時光都將在這一天達到末尾。你將會用這一天來做什麼？」

　　　「這個麼，找一個愛我的人，和她抱在一起，靜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趙芙蓉「噗哧」一笑，只覺得有趣，但她的問題還在不停地提出，楊連帆也一一應對，但趙芙蓉卻不覺失笑、嘲弄，說他大概沒有仔細思考「世界末日」的意義。

　　　但楊連帆卻在懷疑，如果真的有一天會發生她說的那些事，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那樣做；如果想像是不現實的，人的心每時每刻都在變，此刻的自己真不知下一刻會做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趙芙蓉也想：老天爺真的很善變，比人還會變。

　　　什麼是幸福？

　　　她以前一直想，幸福應該便是眼前此刻，有喜歡的人陪在身邊，當自己每晚睡覺時，心中沒有任何煩惱牽掛，又不害怕醒來後的明天，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什麼都不去想，只要高興就好，這樣就是幸福。

　　　不過，現在她對幸福的想法已經改變了，只因家中突然發生的事情，就趙爸爸罹癌這件，就已經改變了她的思考範疇。

　　　驀地，楊連帆說：「幸福是不期而遇的，幸福總是不知不覺來到身邊，應該不拘形式、不論結果，也一定沒有時間和空間的界限，在我心裡，它應該是一種虛無飄渺的東西。憑心而論可能就是八個字吧：順其自然，無欲無求！」

　　　趙芙蓉淡淡笑了，但她覺得不對，假如「順其自然」，那就是讓她父親對胃癌不管不顧了？倘若「無欲無求」，趙爸爸的醫藥費不論，這些年那弟弟和自己的生活費、學費又該從哪裡來？

　　　頭一次，她覺得自己的心想著對某些事物那種迫切的擁有欲望，也有著對於過去那些溫馨和滿足的回憶，其實只要家人開心，應該一切都好了，那也應該就是所謂的「幸福」了。

　　　趙芙蓉最近在研究癌症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一些醫學報告，自己覺得頗為有趣。

　　　據說年輕人體內會分泌一種叫「快樂激素」的東西，它能緩解消極、緊張的情緒，幫助人類克服精神憂鬱的感受，所以年輕人總是感覺輕鬆愉快、生機勃勃，而且精力充沛，所有事情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彷彿世界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而人到了中年時期，這種激素的分泌就會慢慢減少，於是人生就開始變得灰暗，所以中年人經常感覺疲倦，不堪壓力的負荷，繼而變得死氣沉沉、面容憔悴，最後漸漸由中年步入了灰心喪志的老年時期。

　　　而老年人已經沒有「快樂激素」的分泌，年輕的夢想希望都變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只剩下回憶，回憶往日雄風，或者回憶曾經盛開的繁花、如潮的掌聲、戀人的歡笑。

　　　趙芙蓉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她不過廿出頭，或許「快樂激素」就已經不分泌了，體內充斥著衰老的自由基，然後看什麼都感到無奈而煩躁。

　　　人有時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對很多事情貌似可以收放自如，事實上仍受到心境的影響。

　　　楊連帆這樣渾身滿是「快樂激素」的人，哪能明白她心底的鬱悶和痛苦呢？

　　　暈眩地搖搖頭，她朝著月光照亮的碧潭遠處望去，淺淺的一層光影，上面有三兩座小拱橋，且錯落有致地生長著翠竹、綠草、或粉或黃的冠狀蓓蕾，在夜裡事這樣冷清而憂傷……

　　　她拾掇空酒瓶，自顧自進入家門，沒再回頭去瞧楊連帆一眼了。

（代ROSY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