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妳回家。」

「回家？」她一臉呆滯地問。

蕭宇凱指了指她髒兮兮、掉了一隻高跟鞋、絲襪破得徹底的跛腳。「看這模樣，妳哪裡也去不成，乾脆就回家去，好好洗個澡、休息休息，然後再睡個好覺就算了。」

美倫沉默地點點頭，跟著他去停車場取車；見她似乎扭傷了腳，又少了隻鞋，蕭宇凱出乎意料地展現他溫柔的一面，攙扶著她走，然後開了車門，把她攙進前座。

稍後，當他開車載美倫駛出機場時，心裡仍然在想著：他不曉得自己是否曾真心愛過，只知道自己常年來，一直在一種絕望又空虛的戀慕中生存著，無法自拔。

只是，阿旭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這種心情絕不虛假；這是他最珍貴的心意，最熾熱的情感，再沒有可比擬的事物了。

就算阿旭不屬於他也無妨，他早知道了的，懷抱著空想，也總比永遠失去他要好。

那麼，這個女人呢？

他自眼角瞥見她深思、哭泣的臉，心裡突然有股不忍、憐惜的自責。

他想起他的高中時代，那些逝去的光輝歲月和情感，他心高氣傲地掩飾懦弱，總是為了那唯一的一個人而心煩意亂；所以，他不停地找尋著釋放的方法，只能讓無盡的衷情、無望的單戀，深深地埋在心底。

這個女人曾經很礙眼，但現在，他已經不介意了，也甚至能體諒她的心情。

可是，她一直哭，哭得教他更是心煩意亂，不能自己。

「喂，別哭了！」他不耐煩地說：「妳已經夠醜了，再哭就沒有人要了！」

「果然，你還是我的情敵！」她語無倫次地叫道。

「情敵？妳真是個笨女人，哭得臉都皺成一團，不但醜死了，又害得我不能好好開車……」他煩躁地嘮叨著，將注意力轉回前方的路上，對她下了道最後通牒。「我的車不載醜女人，妳再哭的話，我就把妳踢下車！」

美倫又哭又笑地止住淚水，囁嚅道：「謝謝你，蕭先生。」

「謝什麼？」他冷哼了聲：「又笑又哭地說謝我，妳有病啊？還是想我踹妳下車啊？」

「我謝你，是因為你讓我見到了阿旭。」

「小事一樁，不必特別跟我道謝。」他略感不耐地說，又問她：「妳有護照吧？」

「有，幹嘛？」

「還『幹嘛』？」他瞪眼道：「妳是真蠢還是習慣裝笨？他逃到巴黎躲起來，妳就不會跟著追過去啊？反正，我要妳即刻出發去找阿旭，他需要妳。」

「啊？」美倫詫異地瞪著他的側臉。「你是說……」

「妳的回答呢？」

她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甚至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什麼？」她又問。

「沒為什麼。倒是妳，到底要不要去啊？」他悶聲道：「當然，妳要不去，就當我沒提，我也不會再說第二遍。」

「可是──」她還是頗有疑慮。

他將車穩穩地停在路邊，轉向美倫，雖說他的眼神堅定、直接又威迫，但口氣卻顯得分外尖銳。「還什麼『可是』啊？妳這人蠢到家，就真教人快氣死了！」

見她沒反應，他自上衣襯衫的口袋裡掏出一張便條，遞給她道：「這是阿旭在巴黎的地址，我會介紹一個旅行社的朋友幫妳辦簽證，從台灣飛巴黎的來回機票，也會在一個禮拜內交給妳……我原先想訂單程機票，又怕妳被拒絕後哭哭啼啼的回不來，所以，趁他還有可能接受妳以前，妳就儘快飛去那兒見他吧。」

美倫被這突如其來的宣告嚇呆了，只是愣愣地望著他：「蕭先生，那我的工作──」

「妳被解雇了。」蕭宇凱不耐地揮了揮手，再度發車上路。「別擔心，我會給妳一筆遣散費和去巴黎的介紹信，妳不會因為失業而餓死在那裡的；這一整個星期的時間，我就留給妳交接，順便也得登報尋才、headhunting、在一○四人力網站找人，至於說妳到法國以後要怎麼著，妳就相信妳的老闆一次，他至少還有一點影響力。」

「啊？」她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聽清楚了嗎？」他瞪了美倫一眼，又道：「我是跟妳說正經的，妳耳朵沒聾吧？」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很想說：自己已經聽明白了；但實際上，她卻仍然不明白：為何他會有如此的轉變？

「為什麼？」她在千頭萬緒之中，只想得出這一句：「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你會想要幫我？」

他看著她，好半晌之後，纔終於漫不在乎地回道：「也許，是我已經厭倦了長久以來身兼『朋友』與『情敵』這兩種身份了吧。不論如何，沒有人會當我這話是在跟妳開玩笑，更別說是妳的老闆了。妳不妨去找阿旭，看他願不願意收留妳……或許，妳可以藉機蛻變成更好的女人也說不一定。」

「我──」美倫哽咽道：「謝謝你！」

「少囉嗦，免得我又改變心意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蕭先生。」

車子駛抵她的家門，他沒再看她，粗聲道：「快點走吧，省得我真把妳踢下車！再不快點回家收拾行李，妳還怎麼出國啊？」

美倫感激地點了點頭，隨即下了車，快步、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腳還是一跛一跛的，忙著奔回家，還急得差點兒跌了個跤。

「美倫！」蕭宇凱衝動地自他的富豪車內探出頭來，大聲說道：「要是阿旭不要妳了，妳就馬上回來『宇內』，知道了嗎？」

「好！」她回過頭喊著，給了他一個滿懷謝意的笑。 

見她欣喜若狂地進了家門，蕭宇凱嘆了口氣，自一旁摸了包香菸，鬱悶地點燃，沉思著發動了他的老爺車；在他駛往台北市區時，他對自己心底的疑惑仍是甚為不解：其實，他本來想自己去找阿旭的呀……為什麼？

辦公室裡少了個煩人的女人也好，他自嘲地想，又得再找個新人接她的爛攤子了。

除此之外，她的位子一空，那班臭男人也會抱怨連連，說他這個大老闆又趕走了個好女孩……管他們的！那一堆臭傢伙就愁辦公室沒擺個花瓶，再不然，乾著急也不是個辦法，乾脆就先從樓下的「XX女主角」找算了！

「女人真麻煩，男人卻老是製造麻煩……」他咕噥著，淡淡地笑了笑。

他笑自己真是個傻瓜。

「美倫，祝妳和阿旭能幸福……」他低語，自始至終都不願承認自己的真正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