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請參照：花開三月天 1、新店碧潭邊

花開三月天 2、趙爸爸&趙芙蓉

　　　從二樓的陽台遙望碧潭的粼粼波光，眼睛瞧得痠了，人也累了，正要回房之前，卻見老爹到神桌旁邊的抽屜裡面拿胃藥。

　　　「這麼晚了還睡不著？」

　　　趙爸爸微笑道：「酒喝得有點多，腸胃好像不太舒服。」

　　　趙芙蓉貼心地倒了杯溫開水遞過去，卻見父親的腸胃藥已經所剩不多，似乎這一陣子老爸常犯胃疼，這纔知道這段期間，花店生意不佳，為著小弟的事情，父親居然很長時間都在犯老毛病。

　　　「爸，那藥別吃了。不如去醫院檢查一下？這麼常犯胃痛，總不是個辦法。」

　　　「老毛病了，吃一些胃散就好。」

　　　「酒要少喝點，」她忍不住叮嚀：「我把牛奶溫一溫，先喝了再吃藥可以緩解不舒服的感覺。」

　　　「今天是太開心了，多喝兩杯沒關係的，畢竟妳終於大學畢業，還找到了個好工作。」

　　　趙芙蓉一直以為學習對自己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她用微波爐熱了杯牛奶，然後看著父親喝下去，哪捨得責怪他多喝兩杯小酒？

　　　趙爸爸喝了牛奶，把胃藥擱在一邊，眼中是憐愛和平淡，他用手指梳理女兒的頭髮，看她眨著眼睛，那睫毛調皮地顫動著，讓他帶著難以言說的心疼；女兒本來可以繼續讀書，要不是為了不給家裡增添經濟負擔，也不會在畢業前就趕著去找了工作。

　　　趙爸爸沒有什麼不良嗜好，不過就是小飲幾杯宜性娛情，可是近來胃部日益嚴重的疼痛痙攣，如同哀號般地提醒著他，它已經被摧殘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但他卻依然喜歡享受那種沉浸在酒精，跟家人一同慶祝的暢快而淋漓的感覺……

　　　那雙大手羽毛一樣，趙爸爸柔聲道：「芙蓉，妳如果想回去讀研究所，我們家還供得起……」

　　　趙芙蓉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每次看到爸媽辛苦工作，身為女兒不免心疼。

　　　「高學歷有可能等同高失業率，我還是先搶好位置，努力賺錢更要緊。」

　　　其實趙芙蓉也知道考研究所不難，只是得投入更多讀書和寫論文的時間，那麼她就少了更多打工的機會，有時候隱忍著自己想讀書的欲望，但總覺得自己不夠努力，還是乾脆選擇工作，畢竟小弟已經申請了助學貸款，家裡負擔不起更多的花銷。

　　　趙爸爸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或許是父親的手能讓人安心，或許是面對日後的職場有更多的煩惱，也不希望將這些事情讓父母更為操心，趙芙蓉點點頭，很快就回房休息去了。

　　　總之，孝順的女兒不該讓家長擔憂，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畢業典禮過後的第二天，一大早，趙芙蓉就起床收拾，穿上套裝上班去。

　　　她是一個喜歡預做準備的人，無論是怎樣的事，總要進行到既定的路線之上。

　　　騎機車從碧潭到深坑，大約只要半個鐘頭的距離，這裡的工業城有幾十家中小企業，不過都是辦公室性質，多數台灣製造廠都在外地設廠，而僅有營銷的總部和小型倉庫位在此地。

　　　科技辦公大樓的整排建築之一，有著巨大的窗臺，還有窗臺上沿精緻旋紋草的石雕，窗外幾十年的老樹依然搖曳生姿，透過樹葉的縫隙裡漏下來的陽光，異常燦爛明亮。

　　　在市場部辦公室裡，報到時劉經理領她去座位上，趙芙蓉被分發到歐洲業務區，由於她擅長四種歐系語言，第一天上班，就是花點時間將公司裡前一個月的銷售資料研讀完畢。

　　　市場部的辦公室很寬敞，燈光明亮、三面開窗，同事們看起來都很友善，一整個上午她忙著到各部門參觀並認識一下各單位主管，縱然總公司僅有百餘人，但一張張新同事的臉也無法馬上記住，僅能盡量辨認有直接接觸的單位罷了。

　　　第一天上班，公司不可能就把重要事務交給她來辦，主管的業務部門經理也就讓她四處熟悉一下，人事部門則收了她的畢業證書影本與大頭照，將製作好的工作感應磁卡交付給她，日後出入公司、請假報帳、上下班之類，只要簡單輕鬆去刷卡就行。

　　　中午，公司提供一間用餐烹飪的小廚房，裡面有微波爐、電鍋、蒸便當的大烤箱，讓帶了便當的人可以邊看電視邊吃飯，也有人叫了外賣披薩或外送的飯食。

　　　「午飯吃什麼？」劉經理正好訂了個外送便當，從辦公室外走過來問她。

　　　趙芙蓉只說：「我有帶。」

　　　劉經理叨叨絮絮地說：「妳可以在公司裡吃，也可以去外面，附近有一些小餐館，中式或西式都有，妳也可以自己帶，或者早上十一點以前統一填單子訂餐。」

　　　因為趙芙蓉還未跟同事們熟識，便在座位上啃了個便利商店買來的麵包果腹。

　　　中午休息時間從十二點整至下午一點半，用餐後整間辦公室為了省電而關燈，可以在座位上趴在桌上午睡或閉眼休息片刻。

　　　下午，趙芙蓉讀完少數資料之後，正在電腦前埋頭苦幹，她的臉嚴肅而認真，她的黑眸明亮而專注，她認真的側臉更添幾分堅定。

　　　這間公司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下午三點至三點半的半個鐘頭，留給每位員工短暫的下午茶時間，可以叫外賣的奶茶或泡咖啡，於是同事們三三兩兩開始聊起天來。

　　　「嗨，」座位隔壁叫「小葉」的女孩招了招手，那是個頗為活潑的女同事，她邊咀嚼一個三明治，一邊問道：「剛來公司，還習慣嗎？」

　　　「還行。」趙芙蓉點點頭，表示滿意。

　　　小葉望著主管劉經理擺到她桌上幾張傳真影本說：「業務部門本來就忙，妳慢慢來，如果處理不完，明天早上還可以在開早會的時候報告，不需要逞強。」

　　　趙芙蓉微笑著頷首，似乎是謝謝她的好意。

　　　不過，小葉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心想：這女的不是太狂妄就是愛吹牛，因為比起其他公司，這裡要求的效率很高，新進人員一般都是叫苦不迭的。

　　　事實上，這一天確實過得很充實，她看完了手邊的營銷資料和公司產品庫存表，也試著打好幾份要回的傳真和電子郵件內容，然後給劉經理審核，經批准後再發出去，而且全都在傍晚六點下班前完成。

　　　劉經理對她的工作效率相當滿意，所有她列印下來的回覆內容都被批准發出，沒有任何修改，也讓趙芙蓉鬆了口氣。

　　　因為劉經理說：「妳先熟悉產品幾天，工程圖我會找研發部的工程師解說，下星期就放手讓妳去處理業務案件。有沒有什麼問題？」

　　　趙芙蓉信心滿滿地回答：「沒有問題！」

　　　事實上，問題很多。

　　　例如開週會和月會，按照ＹＡ公司的排程，每個星期一早上十點要開會到十二點，然後與大陸和美國、德國幾個據點的辦公室進行多方會談，攝影機架妥後，可以在分割畫面看到幾處Conference（多方通訊）的影像，然後各地主管展開業務與產銷方面的檢討。

　　　第一次參加週會那天，ＹＡ台北公司的會議主持人鄺總經理似乎要遲到十分鐘，由市場部劉經理先開始報告。

　　　趙芙蓉幫忙劉經理彙整開會資料，正忙著搬幾份檔案進去偌大的會議室，來到門邊的時候，沉重的木門忽然自行打開，險些撞到她。

　　　「抱歉來遲了。」男人邊點頭邊走進來。

　　　傳說中的人物登場，從女同事們的口中和公司網站，趙芙蓉得知那個優雅的男人是鄺董事長的獨生子鄺雁然，現在擔任總經理的位置，這樣的富二代，也不過年僅廿九歲而已。

　　　正如同群山之中必有頂峰，任何行業都有其登峰造極的尖端，有些人天生幸運成為那樣的頂端，其他人就似乎成為了襯托他們的背景。

　　　而且她記得很清楚，那天自己面試時，就見過了這個襯衫上使用昂貴台灣藍寶袖扣的年輕男子，原來他是總經理鄺雁然。

　　　「新進人員？」在門邊，他盯著趙芙蓉的眼睛問。

　　　「是的，鄺總。」趙芙蓉的唇型於是自動彎成微笑狀，用以應付對方眼中投來滿含欣賞的目光。

　　　會議的內容大同小異，十分簡單，也就是重要且量少的高單價產品，人人搶著出貨，可是配額不足的情況下，總公司得開會協調各業務單位分攤產能，並且尋求最高產值和營銷。

　　　劉經理讓她在會議上自我介紹，讓德國與美國對口單位的外籍主管打了招呼，然後展開了冗長的討論過程。

　　　自我介紹只是叫她站起來教大家熟悉一下，好瞭解這個新人的聲音形貌之外，是否具備足夠的膽識，並且掂量此人有否培養價值，這種讓上百人在七十二吋大螢幕上同時開會的過程，說來也是相當有趣的經驗。

　　　為了幫劉經理爭取最迅速且最大量的商品，趙芙蓉起而發言，認為美國與德國兩邊的廠房可以自行生產，以降低從大陸出口的運費，也加速當地運輸和出貨，如此一來，投產及美德雙方的廠方就頗有怨言了，因為比起大陸的人工，美歐當地作業員的工時和薪資成本更高，幾位主管認為不敷利潤，遂紛紛反對，還是希望從大陸廠方大量出口。

　　　趙芙蓉說：「銷售方面應該因地制宜，如果能夠讓各地生產單位同時提高產能，這樣不是更符合成本需求？歐美地區的業務就該接一些以價制量的產品，否則大陸產能如何能提升？光是趕出歐美的貨，就沒有辦法開發新的產品和打銷庫存了。」

　　　這番大論誰都曉得，就是沒有誰敢在視訊會議上向歐美地區的主管提出，雖說大家抱怨連連，認為一個年輕小女孩也不過剛進公司，就敢大膽對上幾位老資格的外籍主管，但鄺總仍採納了建言，要求歐美分公司的主管整理廠務和人事。

　　　很多年以後，趙芙蓉間或也會這樣想起，要不是當初一時意氣，之後的生活或許也就不會出現恁大轉折。

　　　以一個廿二歲初出社會的女孩而言，從討論莎翁和文學的大學，直接進入需要嚴格控管庫存和開發市場的業務單位，說來並不容易，但趙芙蓉卻能夠精準而順利地達到主管目標。

（代ROSY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