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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孤獨裡哭泣?(六)陌上花-2
2007/10/04 23:11:52瀏覽652|回應0|推薦40

我恨命運麼?我恨那些傷我害我之人麼?

是的,我恨,恨之入骨,恨入愁腸。

聽見美麗溫婉的大姐敘述著她悲慘的往事,我和娘都呆住了,無奈我們娘仨都身不由己,所有的仇恨都化為一股不平,或許母親當初是想傍著這樣的一個京官,為我們姐妹倆謀個快樂些的下半生,但天不從人願,人的願望也無法勝過天意。

賊老天呐!我在心底詛咒著,娘也知道我的憤怒與恐懼,從那天以後,大姐搬到後院繼父安排的廂房,而我則每晚都與娘同榻,她嘴裡不說,卻時常半夜把我摟在懷裡哭泣,無時無刻待在我身邊照看著,就怕我也會出事。

或許一個女人的一生,總是不乏情愛纏綿的夢境,最早的時候,我的夢是那個站在船頭的溫柔書生,後來,則是那個一臉壞笑的少年,以及他歡樂、憤怒、哀慟、憎恨的模樣。

又是黃昏,這是我最討厭的時刻,那紅似火的天空,有著腥羶的色調,紅得像大姐曾經流岀的鮮血,紅得像母親悲痛逾絕的雙眼。

十三歲那年剛過生辰,大姐已經懷胎近七個月,她來到我和娘的房裡,努力彎起泛白的雙唇,拿了點銀兩首飾給我們;母親只有卅幾歲的年紀,雖未年老色衰,卻已經不受寵愛,反正繼父夜夜枕畔那麼多女子,她也寧可守在我身旁,府邸裡的下人見了,每月的例銀少了,過冬迎春的炭火也不給了,我們只得瞧人臉色度日。

也幸虧有了大姐,她本來是花一般的可人少女,此時卻大腹便便,連登堂入室的迎娶也省了,就在人們的白眼之中,悄悄成為繼父的侍妾。

「喬欣,妳好大的膽子!」大娘知道她私下拿銀子給我們,一路怒氣沖沖地衝到我們房裡興師問罪:「家有家規,老爺和我沒點頭,妳憑什麼從帳房領了晌銀?」

大姐怯諾地說:「這是我的月例,想多分點給娘和妹妹添些柴火和冬衣……」

「我聽說妳跟管帳的老李多拿了一兩!要是家裡每個人都這麼幹,我還怎麼持家啊?又要跟老爺怎麼交代?」

我忍不住道:「大娘,我姐姐沒多拿高家的銀兩,妳憑什麼誣賴人?」

只見大娘一揚手,就狠狠摑了我老大一個耳括子,我被那手勁打得摔倒在一邊,髮辮垂落四散,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生疼。

「妳是個什麼東西?」大娘恨聲道:「一個脫油瓶也敢多嘴!搞清楚,這兒輪得到妳說話麼?」

我的如瀑長髮及腰,鬆鬆地披在背後,母親趕忙奔到我身邊,痛心地看著我腫起的臉頰;大姐顫巍巍地跪下地,哀聲求大娘放過我,大娘卻怎麼也不理她,就喚了幾個小廝過來,將我架在一邊,說是要對我家法伺候。

沒想到,大娘的喳呼引來了大少爺,我以前很少見到他,只知道他比大姐長一歲,住在東廂房,這天恰好經過附近,聽見聲響就循路走了過來,只見他一身墨藍長杉,身材挺拔不似少年,看著我和大姐時,眼中頗有幾絲玩味。

「娘,妳也別氣這倔強的丫頭了,不過多拿個一兩銀,就當施捨她們過冬吧!再說,爹爹正盼著三姨娘生個仔和兒子作伴呢,要讓他老人家知道該怎麼著?」

大娘終於放過我們,說是不責罰了,但我仍舊恨恨地瞪著那對母子,愕然發現大少爺悄悄回頭朝我眨了眨眼,很快地帶著小廝隨後離開。

原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大姐跪了一會兒,不知怎地當晚就小產了,我見她雙腿之間流出鮮血,聽母親說道是個男孩,胎兒已成形,可惜身子太虛又過於勞累,因此保不住這已懷了足七月的嬰孩。

據說繼父非常生氣,還與大娘吵了一架,但過了半月餘,我聽幾個婢女說,他又帶了兩個新的填房進門,大姐對繼父的感情如何我不清楚,但她有著釋然的表情,好像這孩子流掉了,可以去除她心底對於母女共侍一夫的愧疚與心結。

而我,卻在不知不覺中,對大少爺有了一分莫名的好感,在那天之後,我時常在家裡瞧見他,他總是那副無所謂的壞笑,彷彿偶爾逗逗我是他生活的樂趣之一。

他對我極溫柔,像個大哥哥,卻又沒有兄長的感覺,這個嬉鬧成性的少年,其實見了西席的老夫子,還能正經八百端坐著讀書,連教書先生都稱讚他,拍馬屁似地在繼父跟前好話連篇,說他日後成就不可限量。

說是好感,有時想起他,心裡卻又充滿了說不出口的怨與恨,他是繼父的嫡長子,他的母親對我們母女三人苛刻至極,只有他的笑容,是這冰冷的家中唯一的溫情慰藉。

不知該如何生恨,我抬起藕白的臂膀,順手將長髮盤做大少爺曾經喜歡的髮髻,總是在黃昏時想起往事,我以前經常等待著這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前來,而那血色一般的黃昏,則是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面。

大少爺在我眼中,是個有點虛幻而難以琢磨的人,他說他不懂我的心,我也不懂得他的情,對我們娘仨個,他多的是同情,是憐憫,但他瞧我的眼神總有些異樣,那股異樣到底訴說著什麼,我卻怎麼也不明白。

那是個難忘的黃昏,我昏昏沉沉地坐在廂房門口,夏日的悶熱已經褪去,只餘向晚微微的涼風,我閉起雙眼感受一股襲人的花香,忽地發覺有雙手撫摸著臉頰,本以為是娘或大姐,可那雙手似乎大了些,暖得讓人心醉,還有股熟悉的感覺,更柔得讓人幾乎不想睁開雙眼。

誰呢?

那個會作詩、會對我溫柔微笑的書生五年前就走了。

誰呢?

嘴唇不是傻兮兮的厚,也非冷冰冰的薄,很溫暖的感覺。

誰呢?

忽然想起那人的唇竟親了我的臉,把我頓時驚醒,沒有鬍髭的觸感,那雙手也絕不是噁心的繼父,我雙眼大張,只見大少爺將兩片好看的嘴唇湊過來,然後,輕輕的、柔柔的安慰就成了火花四濺的纏綿,他嘗到什麼我不知道,但我嚐到蜜糖般的、很甜的感覺。

然後……然後,我聽見不遠處有人高聲喚著:「大少爺!你在哪兒啊?大少爺!」

我和他詫異地喘息著、互瞪著,像是奇怪剛才跟自己親吻的人怎麽是對方。

聽見有腳步聲走近,他不悅地吼道:「就來了!」

好一陣難堪的沈默,他的表情冷而硬,還有些扭曲,我覺得那樣子很好玩,後來纔明白,中途被打斷的男人都這個臭脾氣。

他勾起嘴角,一臉正經地對我吩咐著:「阿妍,下個月我參加會試,回來就同爹娘討了妳。」

我還沒有回答,少爺就遠遠地走開了,望著他迅速離去的背影,我撫著唇,心跳急如擂鼓,這纔感到有些赧然地羞紅了臉。

本以為可以永遠在一起,卻天不從人願,我不想認命,卻恨命運如此驅使我走向坎坷的未來。

過了幾日,府裡幫高揚餞了行,就在那天晚上,我本想跟娘提他和我的事,沒想到一進房門,就聽見床內傳來幾聲模糊的悶哼,我本以為娘身體不舒服,剛要走近前,就看到搖晃的床帳之中,全身赤裸的繼父趴在娘背上,他的動作和姿態都醜惡至極,我嚇得一時之間竟定在當場,只見繼父撐起身子,母親滿眼盈淚的模樣,對照他那涎著臉的詭笑,讓我恐懼得渾身發冷。

「小妍兒也快十五了,岀落得愈來愈水靈啊……」他的神情有股猥褻的意味,而我幾乎無法忍受那因為慾望而發亮赤紅的雙眼。「早點學習也好,看老爺怎麼整治妳娘和妳……」

見他伸手抓來,我嚇得驚呼一聲,踉蹌奔岀廂房外,又羞又忿地遠遠跑開,沒想到,大娘遠遠走了過來,竟然就在我面前站定。

只聽她憤怒地對我吼著:「妳們母女三個都是不要臉的狐狸精!勾引老爺也就罷了,還想誘得揚兒娶妳?」

我詫異地瞪著大娘,原來高揚已經跟他母親提過了?

只聽她恨聲道:「就憑妳,休想當我高家的媳婦,攀我高家的枝!」

那幾日,我都是提心吊膽過著的,母親不願和我提起繼父那晚的行徑,只幫我在屋角弄了個舖位,她知我厭惡繼父,又憂心我會遭到大娘的傷害,每晚都守護著我入睡,可是過了一陣,本以為沒事的時候,那晚繼父喝得醉醺醺進了廂房,藉著酒意又想對我下手,娘硬拉著他不放,好一陣之後,繼父卻發起狠來,用力揍了她幾拳。

母親流了滿臉鼻血,哀聲道:「老爺,你放過阿妍吧,我給你做牛作馬……」

「滾開!」他轉身踹踢了娘一腳,又拉扯著我的長髮,就往那張大床上拖去。

母親摔倒在地,立時昏厥過去,她臉上淌著斑斑血跡,動也不動了。

我捶打、我哭泣、我掙扎,卻仍舊逃不開這殘酷猙獰的現實,那只伸進我衣裡揉捏著的髒手,將我的自尊和希望,和全身的衣裳一樣被撕成碎片。

曾以為自己不會遇上這種事,以為有母親和大姐的庇護,可以勉強過上幾年的好日子,豈料到了最後,繼父還是不放過我,他在我身上用力聳動著,而我僵直地躺在那兒,痛著、忍耐著,不堪地承受著這樣的命運,想著自己的心也會跟著身體一同死去。

但繼父不讓我死,他陰惻惻地笑了:「可愛的小妍兒,我好不容易等了那麼多年,終於能收了妳們姐妹,妳要是不聽話,我就拿妳娘開刀……」

那低啞的語聲,由胸口震顫著傳入心房,而我知道,我們母女三人的命,都捏在他的掌心,當年他並非沒有注意到我們姐妹遺傳的美貌,而或許,他只是在等我長大,等這樣的時機而已。

那晚,甦醒後的娘抱著裸著身子、臉上瘀青的我,無聲地掉著眼淚,我知道,她也明白,咱們娘仨都是這高家的禁臠。

半個月後,高揚中了進士風光回府,我卻變成了他的姨娘,這樣的反差,恁誰都無法接受吧?他怎麼會相信我,又怎能相信我真的不是出於自願的呢?更何況,一個月之前,我還在沉默中讓他誤以為兩人互許了一生的誓言?

大少爺無論如何不肯輕易向我低頭,再次見到他時,他的樣子便似和許久以前一樣倔強,看著我的目光,甚至還多了點冷冷的恨意。

即便是看見深愛自己的人在身邊死去,或許他也是不肯落下一滴眼淚的。這能怪誰呢?我在暮色中輕輕一歎。

但又能如何?繼父的話讓我心中有著深深的懼怕,母親慘白的面容成了最大的牽掛,還有姐姐這些年的忍耐,我從她們悲哀的神情中,看見了自己絕望的未來。

做了繼父真正的玩偶之後,我從不學著奉承,也不學著打扮,更不屑學著討他的歡心,只是冰冷著張臉,任由他玩弄,卻始終不願敞開心扉。話說回來,我能對誰訴說心事呢?在這個家裡,除了我受苦的娘和大姐,誰又會憐恤我?

那天晚宴幫他接風洗塵,高揚故意喚我「六娘」,他的聲音和神情將我心深深刺傷,但他不會明白,只能看見我一身華服地坐在繼父的大腿上,面色蒼白如紙。

我畢竟是一個孱弱的女子,遇見這樣的情況,雖然想要忍讓大娘的欺凌,還有高揚的白眼,日夜憂鬱之下,也就從此愁悶成疾。

一滴、兩滴……清淚終于掙紮著從眼眶中溢出,劃出兩條銀亮的光,沿著挺秀的鼻梁、落至唇角,最後滲入溫熱的肌膚。借著酒勁,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繼父一次次侵入我的身體,夜色之中,我的思緒早已飄離這張藏污納垢的床,不知高揚會怎麼想,不知大姐如何忍受寂寞空庭,不知母親是否安穩無恙?

仔細回想起那些日子,許多往事已經黯淡了,就像是黃昏之中留戀的氣息,院子裡的亭廊在燈下似乎漸漸亮了起來,那一件件回憶都淪落了,只有現實被一種孤單的寒風所圍繞。

想起那天的晚照,落日之下的親吻,即便今夕只能遙遙相望,也有一種銘刻於心的甜美與惆悵。

不久之後他將要成親,新娘子是官宦家的小姐,不是我這樣天生苦命的女子,永遠只能活在沒有地位和自尊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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