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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08 00:00:04瀏覽997|回應4|推薦47 | |
完全狀況外的奶粉踏著稚嫩步伐,一路憑著本能跌跌撞撞尋找回家的路。半途因為難耐飢餓偷吃了一條看工地狼狗的晚餐而被咬傷了半張臉,尾巴也只剩下半條。到家時奶粉色的毛皮沾滿泥濘,根本已經看不出是條拉布拉多。奶粉遙望那座熟悉的窗台,卻再也看不到熟悉的燈光。奶粉躺在家門口等了好幾天,某夜,牠突然幻想有一朵巨大的玫瑰花在夜空中旋轉,粉紅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分別寫滿了「會回來」和「不會回來」,週遭鑲滿了星光。牠想,如果每次月圓我就抓下一片花瓣,當只殘留最後一片寫著「會回來」的花瓣時,家人閃爍的車燈會在遠處亮起,慢慢地駛近,然後媽媽會下車哭著說:「對不起!奶粉!馬麻迷路了!馬麻好想念你啊!」 奶粉拒絕狗類朋友的友誼,也不接近其他不熟悉的人類。「流浪動物同盟會」因為牠的孤僻古怪而排擠牠,嘲笑他「認人作母」,故意驅離牠,不讓牠在附近覓食。而牠總是在被圍攻後跛著腳離開,之後又默默地重返故地,逕自做著自己的玫瑰夢。奶粉一天天地高壯起來,玫瑰花瓣卻是越剩越少,沒有豐厚花瓣襯托的花枝上銳利的刺日益鮮明,戳刺著奶粉漸漸渺茫的希望。 奶粉的性格更形乖戾,牠會不時對著天空狂吠,在整條街的輪胎上小便。有次同盟會的紅眼大惡犬「阿諾」,在七八隻野狗簇擁下過來尋釁,發狂的奶粉瞪大雙眼,扭曲著面容撞開前三隻狗跳到阿諾背上,啃下牠一大塊左肩肉,在阿諾的哭號聲中,奶粉留著口水繞到牠右後方,無視已嚇傻了的後方野狗群,後腿猛力一蹬衝前把阿諾撲倒在地,然後緊咬阿諾的右耳狠狠將牠拖行了五十公尺,柏油路上被拉出一條黯淡的血跡。從此同盟會不敢再限制奶粉的活動範圍,成員們看到牠只想遠遠避開,深恐被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波及。 奶粉贏得了敬畏,卻更加不快樂。在中秋節的晚上,奶粉撞倒了兩台腳踏車,弄翻了五個垃圾桶,還自暴自棄地把一群醉鬼吐在水溝邊的一大灘胃液、半消化烤肉與酒精的混合物吃乾舔淨,因而有點微醺地四腳朝天躺在紅磚人行道上。牠側過頭,發現了小雞我,正在人行道旁的花壇裡邊吹風邊賞月。平常總是呲牙裂嘴的牠溫柔地說: 「小白鳥,你……看到月亮了嗎?」 「看到了!」 「很……圓嗎?」 「很圓!」 「小白鳥,月亮旁邊是不是有一朵玫瑰花,只剩下一片花瓣?」 我猶豫了片刻才回答。 「有啊……」 「我醉了……看不清楚……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花瓣上寫的是『會回來』還是『不會回來』?」 我認真地想了一下。 「奶粉,他們不會回來了……」 奶粉沉默了許久許久,害我一度以為牠睡著了。直到牠又更小聲地說: 「小白鳥……媽媽為什麼只帶走了良良,不連奶粉也一起帶走?」 我跳出花壇,緩步走到奶粉身邊,老實說,即使對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而言,這也需要點勇氣。 「啾!奶粉,你聽我說……其實,那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卻是良良的。這是最大的理由。」 我想跟牠解釋,有時某些你視為和你血肉相連的往事,必要時還是要忍痛切割,否則一旦那塊肉開始腐爛,病毒往往會沿著血液入侵你全身,直到你一病不起。然而不知為何,有些話我就是說不出口。 「那……小白鳥,我的親生母親,到底在哪裡呢?」 我想起了我認識的母狗阿蘭,一隻拉布拉多母種狗。從出生就一直待在養殖場裡,五歲以前從沒有見過陽光。所謂的養殖場,其實是在一棟市郊的舊公寓內,門窗緊閉,空氣污濁,場主為了怕狗叫聲被鄰居發現,所有種犬都被割除聲帶,發不出一絲聲響。母種犬被迫不斷懷孕,不停哺育幼犬,而活動空間永遠只在小小的狗籠內。直到有一天,母種狗因生育過度而喪失生殖能力,未老先衰、乳房大得拖在地上的牠們被載往山區,任意遺棄。我最後一次看到阿蘭時,牠為心絲蟲病所苦,用「尾巴語」告訴我,牠只希望早日死去,任垃圾車奏著「少女的祈禱」,載走牠早已疲病不堪的身軀。 我不知道奶粉記憶深處是否還存在著關於養殖場的一切,或者最最初期的母體印象只能追溯到保溫瓶的溫度和鬧鐘的滴答聲。我只覺得奶粉的生母或許有著和阿蘭相似的命運,而為了完成這齣小狗與人類快樂生活的黑房大戲,為了幾個月的家庭歡樂,奶粉和牠生母都奮不顧身地賣力演出,扮演不可或缺的要角。可是直到白牆又回復成白牆,所有人都已散場離去,牠們彼此卻依舊在彼此生命中陌生著。這是多大的悲哀啊!想著,我的眼睛禁不住濕潤了。 有個柔軟的、濕潤的東西觸碰著我的雙眼,當我意識到奶粉正在幫我舔拭眼淚時,在農曆八月十五雪白的月光下,小雞除了放聲大哭,又還能做些什麼呢? PS圖片來自網路搜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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