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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2/25 02:38:14瀏覽1642|回應5|推薦84 | |
當然,即使寧願平凡,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外貌在雞舍的芸芸眾生中顯得出類拔萃。我的個頭比較高大魁偉,鼻子比較英挺,毛色也特別潔白,俊美得不得了。然而雞舍不是人類的影劇圈,這些外型優勢並沒帶給我任何起跑點的好處。相反地,就因為長得格外好看,周圍嫉妒的種子漸漸發芽,抽長成惡意的藤蔓,捆綁纏繞住我亟欲騰展的羽翼,讓我的童年一開始並不快樂。 首先,母雞們雖然不敢質疑老徐的權威,否認我身為雞的事實,但她們始終認定我縱使是雞,也是另一種血源遙遠、品種特殊的雞。甚至,她們當中部份直接把我的與眾不同、矯矯不群稱為「畸形」——就只因為在其淺薄的雞生閱歷中沒見過類似的臉孔,以其有限的智識水準,更不知道歷史中的真命天子必定是生有異相。不再有母雞堅持要找出在外一夜偷歡的女主角是誰,因為她們突然理解到如果真是如此,出現的應該是一窩野種,而不是一隻野種。我的誕生如果不是因為哪個天外飛來的怪蛋直接轟炸到雞舍,就是基因突變造成的。 更悲慘的是,我缺乏獨立思考能力的同儕們不加批判地接受了牠們母親的教誨,並不把我當作團體的一份子。牠們被教育成無論如何必須儘量減少跟我接觸的機會(沒有任何根據和理由)。在牠們嘰嘰喳喳的無意義空談中,如果我偶爾插句話(通常是一針見血的雋永箴言),結果就像拿豆腐扔豆花、拿仙草砸愛玉,不會有任何回聲。牠們繼續以剛才錯誤愚昧的思路進行話題,彷彿我那句話被上帝沒收了。之後儘管我耐著性子保持微笑傾聽,並對說話者頻頻點頭,也沒有雞會多看我一眼。 我慢慢地也意識到自己被視為異類,而為了適應社會必須不得不自我調整。我在泥地裡打滾,企圖把雪白的毛色染黃;我站立、行走時提醒自己彎腰並向前傾斜45度,硬是壓下比別雞高出的半個頭;我改變原本低沉充滿磁性的嗓音,訓練自己發出幼稚尖銳的啾啾聲……。可是這一切並沒有拉近我和大家的距離,僅徒然引來背後強忍卻依稀發出的訕笑(當然因為我沒真的看到誰露出笑容,也有可能是我的幻聽)。我被視作空氣。為了證明我的存在不是錯覺,有一次我以行動藝術家的勇氣進行一場驚天動地的公演——我刻意把頭向後轉動180度(沒有其牠雞可以達成的大角度),緊咬住自己尾巴並在雞群中高調地四處狂奔(我眼睛在後面,所以其實是倒退著跑,難度相當高),直到啪噠一聲巨響跌進飼料槽中……。當我抬起頭,這個世界並沒有因我的搏命演出而改變,沒有雞把目光投向這裡,我依舊是透明的。 除了寂寞,還是寂寞。我感覺快要在寂寞的河裡溺斃了。我真的和周圍這些事物活在同一個象限裡嗎?在一種逃避心理下,我有段時間常一隻雞躲在稻草堆中昏睡,表明是我主動不跟別雞接觸,不是別雞忽視我,並在睡夢中尋求補償。最常夢見的內容是我被成群黃毛小雞簇擁著,志得意滿地慢慢走向一大袋雞飼料,好不得意!直到有天下午,黃昏柔和的微光透過窗子曬在我屁股上,椰子樹梢被微風輕輕吹動,發出悅耳的沙沙聲,睜開矇矓雙眼,回首看到同齡的黃色雛鳥們正在黃光中追逐嬉笑,這情景就像一張泛黃的明信片,記錄著此刻永不會倒轉的時光,而我正巧在此有幸參與……。這世界多麼美好!憑什麼要如此自怨自艾?我毅然決然決定再作一次嘗試。 「阿呆,我很喜歡你,和我玩好不好?」 我悄悄挨近睡我隔壁的阿呆。 阿呆立刻轉身背向我,喊著別只雞的名字向前碎步走開。 「阿呆!別跑!和我說話!陪我玩!」 我急著跑向前,左腳不小心蹬了阿呆的屁股一腳,害牠跌了個雞吃屎。阿呆起身後一臉詫異,似乎是被嚇呆了。 「我說要你陪我玩。」我換腳又蹬了牠胸口一下。 阿呆故意不看我,稍微斜斜挪開身子,低下頭,淚水已湧上眼眶。 「陪我玩、陪我玩、陪我玩,你聽不懂啊!?」我不知為何急了,快速擺動翅膀,停在空中數秒,一面大喊一面對凖牠臀部一連好幾個飛踢,直到他滾動到牆角。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媽媽說跟你玩會長得和你愈來愈像,而且會傳染到你的笨病!」 阿呆緊靠著牆壁大聲哭叫,眼神中滿是無助恐懼。 是的,好久好久,我沒有體驗到這種存在感了,雞舍忽然寂靜無聲,每一隻雞都看著我。 「阿呆!媽媽來啦!媽媽來救你啦!」 辛五三八大叫狂奔而來,其牠母雞也開始七嘴八舌地喊叫。 「快阻止牠!畸形怪雞潛伏的狂雞病終於發作啦!快把牠趕出雞舍!」 四面八方無數母雞伸出猙獰的雞爪把我包圍,好像要就地把我撕碎。情急之下,我想重施故技使出剛才的滯空無影腳踢開她們,沒想到奮力擺動翅膀下,我身子愈來愈高,愈來愈高,往下一看,仰頭看我的母雞們渺小得可憐。我找到了一道窗戶的空隙,讓自己飄出去。這時,天空已是一片著火般的赤紅。 而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作「飛」! PS圖片來自網路搜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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