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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2/18 23:14:41瀏覽2203|回應4|推薦96 | |
自從上次不經意地向奶粉透露,在洛基的神奇陰陽眼中我是一個「發光體」,奶粉對我的稱呼就從「小白鳥」變成了「螢火蟲」。而在大傻「主席」那次慷慨激昂的演說中把我喊作「傻梟」之後不久,我也從側面情報得知,許多動物私底下都稱呼我「傻梟!」,甚至遠遠對我大喊「你傻梟!」。「傻梟」的台語諧音意思是「什麼?」或是「什麼鬼東西啦!」。而「你傻梟!」的台語諧音意思就是「你算老幾!」或「你是什麼?」。通常這不是很禮貌的講法,對方要不是把你當成百無禁忌的兄弟自己人,就是準備掀桌砸椅找你幹架啦! 其實人家要怎麼叫我那是人家的事,嘴巴長在自己臉上要把它搞臭弄爛也是個人的自由。只是每當「你傻梟!(你是什麼!?)」這話飄入耳中,我就會再次反問自己一個曾在成長過程中反覆困擾我多時的問題。 「我是什麼???」 很少人的記憶能追溯到出娘胎的那一刻,而我卻十分鮮明地記得在「蛋房」裡的感覺——一種永無終日的黑暗和重重堆疊的睏意。偶爾,我會在無意義夢境(懸浮著無數大小形狀顏色不一的各式幾何圖形)中驚醒,乍覺身外黏稠的液體漸漸變冷,漸漸凝滯,而我彷彿就要下沉到「蛋房」的最底部,蜷曲、萎縮、然後消失。在絕望邊緣,懵懂的我只能默默替自己打氣。所幸這種不安總會隨著某種若有似無的重壓結束,溫暖的空氣逐時歸來,液體又開始緩緩流動,我也昇回到蛋房的中央位置,安穩地再度沉入夢鄉。 有次熟睡,整個世界突然不停地翻轉,還伴隨著不規則的跳動。我甚至覺得已經聽到了蛋房碎裂頭一秒的可怕聲響。接著,滾動嘎然而止,又是無聲無息、催人入夢的平靜。 長眠中我羽翼漸豐,原本汁多水滿的蛋房轉眼枯涸,終於已無地容身。在某次伸懶腰時,「啪」的一聲蛋房就這麼被我的雞頭給毀了。瞬間強光把我視線刺得一片慘白,什麼也看不見。直到強光似乎被什麼遮掩,我才勉強睜眼仰頭向上,在整片天藍色屋頂襯底下,是一張張訝異的雞臉。 「咕咕!又有一顆雞蛋裂開啦!我的乖寶寶……唉呦!這隻小雞怎麼生得這麼古怪呀?肥頭大腦的……而且剛出生就一頭白毛!等等!讓我好好想想……天啊!這是甚麼怪胎呀!這絕對不是我生的!哪隻不檢點的母雞把自己在外面偷生的蛋混在我這箱裡啊?真是混蛋!咕!」 肥胖的白色母蘆花雞,在農舍的代號是「辛五四五」,拼命地為自己辯駁,說甚麼雖然孵化場的這箱蛋是她下的,可是絕對不包括這一顆。她一邊說「辛二四二」前陣子不假外出偷跑到外面鬼混了好幾天,嫌疑重大,一邊把只有頭露在蛋殼外的我踢到「辛二四二」(另一隻肥胖的白色母蘆花雞)腳邊。辛二四二氣得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尖聲破口大罵辛五四五竟然把兩人約定絕不可說的秘密公諸於世,日後肯定雞冠長瘡、肉髯發膿、生小雞沒雞屁眼。況且她在外頭認識的公土雞可帥得很,臉小小的、毛紅紅的、和這隻大頭呆鳥沒一點像。說著說著,辛二四二又把我踢回給了辛五四五。 「妳們都在幹什麼啊!那不是足球,是個孩子啊!」好心的白來亨雞「庚零零八」跑來看我受傷了沒有,沒想到被瞎起哄說孩子的親娘總算現身啦,庚零零八一時情急,趕緊解釋她好幾個月前就已經下不出蛋來了,轉念一想這事曝光後在雞舍裡大概也待不長了,霎時一陣神傷,就連低頭默默走開時不小心一腳踩破了我蛋殼也沒發覺。 母雞們開始互相推諉、大聲爭吵,激動的甚至揚起翅膀、到處奔跑,甚至互啄了起來,直到雞舍的門被打開,走進一對中年夫婦。他們是這個雞舍的主人。老徐年輕時是個在連鎖超級市場任職的上班族,前途本來頗為看好。後來因為不堪頂頭上司老是要他在下班後幫忙把過期鮮奶載運到幾家熟悉的珍珠奶茶店,某次一氣之下把一公升桶裝的過期牛奶全倒在上司頭上,上司不免一身奶味,老徐也不免離職走人。還好任職期間認識了些蛋農朋友,在他們幫忙下用一些積蓄在南部鄉下開始了養雞事業。徐媽是都市人,喜歡過都市生活,原本就不太同意老徐的創業計劃,後來即使屈服也始終鬱鬱不樂,常常一點狗毛(在雞的世界,我們不會用自己的毛來形容小事)蒜皮的事就嘮叨個沒完,口頭禪是「早就叫你別養雞」。老徐也不是個好性子的人,十幾年下來兩人總是零星炮火不斷。 這天夫妻倆一進門就看到了十分熱烈的場面,雖然母雞們在主人進來後一哄而散,極力偽裝沒事狀,但滿地的雞毛和撞翻的水桶掃把等卻瞞不了主人的眼睛。 「這些母雞都瘋了。你飼料加了沒有?我看牠們是餓瘋了。」 老徐一面拿起掃把準備清掃雞毛,一面回他老婆「去把眼鏡戴起來!沒看到飼料是滿的嗎?」然而他不知道徐媽根本沒聽進這句話,因為她發現我了!她看到我先是抖了一下,倒退兩步,確認我不是甚麼危險的東西後,上前把我抓在手中仔細端詳。 「老徐……我不是每天叮嚀你,孵蛋房的門窗一定關好嗎?」徐媽的聲音非常陰沉。 「妳到底又是怎樣?晚上沒睡好?牙痛?錢包掉了?所以心情不好一直找碴?我每天晚上睡前一定會巡孵蛋房,那天下大雨我晚上撐傘走過來還摔了一跤,傷到現在還沒好。妳就只會出一張嘴……」 老徐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因為徐媽兩手輕輕握著我,手臂伸直,把我舉到老徐面前。我的鳥嘴距離老徐鼻尖不到10公分的距離。 「你仔細瞧瞧,這是什麼?一隻野鳥都可以跑到我們孵蛋房下蛋,你還說你門窗有關好?更離譜的是,你18天三次檢蛋竟然都沒發現這顆蛋有什麼不同?我告訴你!王家的雞舍上次就是門窗沒關好,結果寒流來把一大群小雞活活凍死,你還不警惕!如果這批小雞出意外,小偉就繳不出學費,我也繳不出會錢,我們全家一起餓死好啦!早就叫你別養雞!」 老徐一張臉漲得通紅,把手中的掃把重重扔在孵蛋房的鐵質大門上,發出一聲「碰」的巨響。 「閉嘴!別養雞別養雞別養雞!妳到底有完沒完啊!我百分之百肯定我有把門窗關好!百分之兩百不可能會有野鳥飛進來!誰說這是野鳥了?這是一隻小雞!一隻突變的小雞!」 「這是一隻小雞?!」徐媽十分誇張地刻意抬高音調。 「是小雞!我說牠是小雞牠就是小雞!」 徐媽把我扔在地上,大聲甩門離開。老徐贏了。而對當時純真童稚、不知人心之複雜的我而言,在這個農舍的人和動物裡,老徐無疑最有權威、最有力量的,連他都認定我是一隻小雞了,那還會有錯嗎? 沒錯!我是一隻小雞!而且我也以身為一隻小雞為榮!(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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