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一種特殊的集團取樂行為，吾輩不可不知。他們會成群結隊躲進一個漆黑的大房間內，比肩而坐卻又不相聞問，只默默呆望著前方白牆。直到一束魔光由人群肩膀後方穿過，霎時白牆上出現飄忽的風景，移動並說話的人物，以及一個邏輯較簡單的世界。於是，隨著白牆上的故事，這群人一起發笑，一起緊張，一起傷心沮喪甚至落淚。然後他們走出黑房，心滿意足或是罵聲連連，而彼此卻依舊是彼此生命中的陌生人。

由於之前曾混入黑房看過一個和雞拯救世界有關的故事，儘管故事內容本身幼稚的不得了，小雞我卻對人類這種逃避現實的活動印象深刻。他們在黑房裡成功地卸下了背上的重擔，因此總在沉重的行李再次上身時懷念起當時那種有如騰空般的輕鬆。只要抓住了這種不捨、頻頻回首的情緒，黑房事業的老闆們可就有本事大削特削啦！老闆們可以賣「雞拯救世界」紀念T恤、「雞拯救世界」紀念文具、「雞拯救世界」改編小說……至於世界到底被拯救了沒有，又有誰會在意呢？

我的摯友奶粉，一隻強悍無匹的拉布拉多犬，嚴格說來，可以稱得上是黑房文化的週邊產物。那一年有隻在白牆上紅極一時的拉布拉多狗明星「魯魯」，動人的演出賺取了無數的眼淚。因此有一陣子寵物店內拉布拉多犬大缺貨，供不應求，逼得家犬繁殖場捧著成疊的燙手訂單戮力增產。媲美人類的戰後嬰兒潮，當年那批出生率激增的拉布拉多，包括奶粉，被稱做是「魯魯世代」。

奶粉和陳家的邂逅始於位在夜市中的寵物店。當時陳太太一手牽著兒子良良，一手在成衣攤位上撥弄翻找，希望找到一件可以搭配新買緊身牛仔褲的火辣T恤。陳先生一面「快一點！快一點！」地催促，眼睛卻緊緊盯著成衣攤小姐（她穿著紅色超低領背心，正面繡著金字 “touch me”）乳溝不放。良良偶一回頭，眼神和長街旁寵物店籠內的小拉布拉多對個正著，自此再也無法把目光移開。他「魯魯！魯魯！」的呼叫聲在得不到雙親回應下（兩個都正忙著呢），漸漸轉成抽泣，進而變成了嚎啕大哭。為了安撫良良，為了解除太太因尷尬、驚慌、而開始高聲制止良良的歇斯底里前兆，也為了紅背心辣妹的注視，陳先生決定買下小拉布拉多。牠的毛色和一般拉布拉多相比是較為鮮豔的嫩黃，良良說那像果汁奶粉的顏色，於是小拉布拉多被取名叫作「奶粉」。

陳家剛迎回奶粉後著實是忙翻了。對這個小家庭而言養狗是個全新的經驗，小狗一開始也確實得到了全家人的關愛。為了好好養育牠，陳先生去書局挑了一本《拉布拉多獵犬教養小百科》，實驗書中的教育方式。他們在水果箱裡鋪滿了軟軟柔柔的毯子，並在毯子旁放了一個熱水瓶和一個鬧鐘，因為書上說熱水瓶像是媽媽的體溫，而鬧鐘幾可模擬媽媽的心跳。在陳先生上班，良良去托兒所後，陳太太洗完衣服，倒在全皮沙發上，時常把奶粉喚到身邊，用被水浸過起了些皺紋的雙手包住奶粉的小臉，愉快而親密的輕聲喊著「奶粉！你為什麼那麼可愛啊？你好可愛唷！馬麻好愛你唷！」奶粉半瞇著眼睛，聞著洗衣粉殘留的人工香味，幾乎相信自己真的是家庭的一份子，陳太太真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個家的一切真的是自己可以共享的。除了偶而因咬拖鞋或亂小便被毆打以外，這段兒時回憶是奶粉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命運的巨輪總是轟轟而來，不帶一絲預警。陳先生接到公司需要他轉職國外分公司的指示，這是他一展長才的好機會。他開始馬不停蹄地處理工作的交接、房子的租約、良良的學校、家具的搬移和汽車的轉賣，直到上飛機的前一天，陳太太問到「奶粉呢？奶粉呢？你不是要問你同事要不要養嗎？」時，才猛然想起自己壓根就漏了這件事。他敷衍太太說已經約好了，馬上要把奶粉送到同事家，卻開車將奶粉載到市區，就丟在繁華的忠孝東路旁，那時奶粉還在對陳太太的吻別和良良最後的擁抱困惑不已呢！陳先生在心中安慰自己：「奶粉沒事的！牠是名犬，多少人搶著養啊！」他看了車外的奶粉一眼，猛踏油門，就此揚長而去，隱沒在車水馬龍之中。（待續）

ＰＳ圖片來自網路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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