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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31 23:50:10瀏覽3465|回應8|推薦77 | |
我一直想坐坐看所謂的「港滬直通車」,必須要經過跟搭飛機一樣繁雜的通關手續,香港與大陸雖連在一塊,卻是兩樣的國度。九龍火車站外,赫然矗立著法輪功控訴中共政權的攤位迎接來來往往的旅客,海風襲來,空氣是自由的,看似凌亂的高樓與招牌,暗含秩序;而上海火車站外是來自全國各地風塵僕僕、揹著大包小包的男女老少,混亂雜沓的腳步下要小心避開橫躺在地的身子與不預警的飛痰攻擊,總有股散不去的尿騷味瀰漫在四周,耳邊不斷傳來機械化的念念有詞「發票、發票、發票……」,望一眼兜售發票者,他們面無表情,好似連魂兒都丟了。 當我從上海到香港時,心情是雀躍的,同車廂的香港大嬸們操著不流利的普通話,熱情地餵食我她們帶來的糖果餅乾水果飲料,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聊香港、聊上海、聊馬英九(她們顯然很愛馬英九)。一個人住旅店,一個人在香港街頭閒晃,一個人在孤單中偷偷享受著恣意奔放的感覺。原來,一個人旅行的感覺,挺不賴。但返台投完票後,再度踏上這列火車時,心情卻有些疲憊與沉重。或許是旅行即將結束了,不再新鮮了,或許是香港陰霾壓抑的天空飄著小雨澆濕了我的心,更或許是同車廂的是滿嘴上海話的婆婆媽媽,而上海菸槍已經忍不住要污染我吸入的每一口空氣。我很無奈地爬上最上一層臥舖,舉手便可摸到天花板,腰桿無法挺直,「叩」一不留意頭稍抬起就撞個包。正當我努力尋找最舒服的姿勢時,一雙手輕巧地將墨綠色的行李包擺放至我隔壁的床位。是個理著光頭面戴黑框眼鏡的年輕男子,應當長得很高。他坐到窗邊,我暱了一眼,便不再注意他。直到列車長前來換票(將車票換成臥鋪卡)時,我才驚詫地發現,他是個外國人。列車長比手畫腳、拉長每一個尾音字正腔圓重複著:「車票,給我,卡,給你,下~車~前~把~卡~還~我,換~回~車~票!」,始終沒法令他了解,旁邊的大叔大嬸們都圍上來了,個個束手無策,我放下書,彎腰將頭伸出去,溜了幾句英語,解了他的圍。他抬頭對我微微一笑,酷酷的外表下竟藏著很純真很可愛的笑容。高鼻大眼分明是個老外,為何我第一眼卻誤以為是東方人呢?羞澀內斂含蓄的東方氣質很不適宜地出現在這位高瘦的西方青年上。 下舖的老太太和藹地叫他進來坐,表示裡面位子大,舒服些。她跟對舖的老太太是大學同學,一起到香港旅行。她們一個是中學數學老師,一個是英文老師,現在已經退休。雖說是英文老師,但英文似不太靈光。她們用筆紙、一點點英文夾雜中文開始跟年輕人攀談起來。沒料到這個老外還學過漢語,但比老太太的英文還不靈光,不過卻看得懂一些漢字,我看他們溝通得如此辛苦,頗想自告奮勇下去當翻譯,可他們似乎筆談得甚為愉快,我介入反而冒昧,只好繼續佯裝看書,耳朵又不禁豎起偷聽他們聊些甚麼。我相信,果真有心了解,語言的隔閡絕非障礙,聽老太太們充滿耐心地覆誦說過的話,如仍不懂,就換種方式講,再不懂,就用寫的、畫的,遂證明此理。我好佩服又好奇。書擺放在眼前,一個字也進不去腦子裡。 某個鄰舖的小女孩,見到外國人好生興奮,用在幼兒園學過的幾個英文單字加入混戰。老太太們的大嗓門、小女孩的嬉鬧聲與年輕人的低語形成鮮明對比,一陣雞同鴨講下來,我對她們身家背景的了解比對他多得多。漸漸床底下的嘈雜平息了,大概是累了。我瞧窗畔位子空著,便把書帶下來看。這是DK《中國》的英文版,是我到上海流浪前在台灣誠品買的。此次的「返台投票香江順便遊」全靠書中的導覽。我摸索著地圖,想明白目前火車在何方。他,探過頭來,眼底的好奇不亞於我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我心中一動,有一種說不上來熟悉的氣味,某個早被我埋葬在靈魂深處的影子蠢蠢欲動,他,很像那個影子。突然,我瞥見他額頭上被小女孩貼了Hello Kitty的貼紙,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來。他莞爾一笑,將手上一張粗略的中國地圖移到我面前,打開話匣子:「妳覺得我們現在在哪兒?」。豈料話匣子一開,我們便無法使它關上來了。 他,來自波蘭,一個叫Kraków,有中歐最大廣場的美麗舊都城。「妳知道Kraków嗎?」知道,我是《勇闖天涯》的忠實觀眾,我曾經跟隨賈絲汀神遊過這個古城。他,是個電腦工程師,卻正在歐洲最古老的大學之一(Jagielloński)攻讀哲學的博士學位。「哲學跟資訊科學有任何關聯嗎?」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在某些方面,它們是共通的,都是在思考事物的根源,演繹試算出結果。」我一直很想撬開哲學家的腦袋以明瞭它們的構造,是否跟榕樹根一般盤根錯雜,才能把所有簡單的一跟零量化、複雜化。在我條條大路通羅馬的簡單腦子內部,圓的不會變成方的,橫得不會變成豎的,更加不會轉彎,我曾厭惡透頂的哲學理論勉強或可跟電腦工程複雜的算式攀上交情。 我,來自台灣,台北,一個比上海適宜居住卻缺乏特色的無趣現代城市。他對於我來自台灣這件事很直覺地便聯想到中共與西藏,Taiwan & Tibet,這絕對是全天下最大的誤會。雖感謝賦予兩地同等的同情,可是我們早就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我們有引以自豪的民主與自由,我們剛順利結束總統選舉,我們理當加入聯合國……,我聲調上揚,唯恐全車廂的人都聽不懂英文,聽不懂我在說啥。我解釋給他聽,但這次的總統大選結果顯示我們更在乎和平與經濟發展,台灣的經濟惡化當中,我們不想打仗,很多人甚至還有親友住在大陸。我意外地對一個陌生的波蘭人宣傳起台灣,這算是建立國民外交嗎? 我們共同在前往上海的路上。 使用英語跟人聊天聊得那麼起勁是甚麼時候的事了?那個被我刻意遺忘、不祥的影子輪廓愈發清晰。 他難能可貴地在專業外還學過英、法、西、德等語言(我拿語言當專業豈不是貽笑大方?),而開始學中文起源於老子的《道德經》,他的哲學碩士論文便在探討海德格(Martn Heidegger)哲學中的道家學說與禪學,由於想直接看懂中文的道德經,便對漢語的學習產生興趣,現更來到中國旅行。他身上散發的東方氣質莫非受到老莊哲學的陶冶導致? 接著又聊到旅行,聊到我們共同去過的國度,聊到計畫去的地方……。小女孩湊上來,一副鬼靈精怪,劈頭便問:「你們在做甚麼啊?」我啞然失笑,好問題,我回答:「我們在聊天。」與陌生人天南地北地瞎扯,於我並非正常的事。尤其是扯些生硬非私人的東西。是了,我們在文化交流。如果這個六歲、瘋狂迷戀Hello Kitty的小女孩懂文化的話。他,也把注意力放到全身粉紅的小女孩身上,問:「妳們在說甚麼?」我解釋一遍後,他也恍然大悟我們居然旁若無人地聊了這許久。我告訴他小女孩好像很喜歡Hello Kitty,他會不過意Hello Kitty是何方神聖,我指指他頭上的貼紙,他猛然想起自己被惡作劇這回事,難得他渾不在意,但模樣著實惹人發噱,沒來由地,我們三人二大一小呵呵笑作一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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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