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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27 03:30:10瀏覽1934|回應13|推薦101 | |
我不是基督徒,聖誕節對我沒有特殊意義。我的聖誕節記憶起源於一個黑匣子,每接近一年尾聲,它歡唱琅琅上口的歌曲,還有許多紅衣紅帽的白鬍胖子在裡面跑來跑去。它告訴我這胖子會駕著雪橇,由麋鹿拉著,擠進煙囪放禮物到襪子裡給乖小孩。但我家沒有煙囪,我一直等不到禮物。或許高雄冬天太溫暖,胖爺爺穿太多受不了,所以就不來了。媽媽說因為我不乖,他才不肯來。有年冬天,我的英文老師彼得將自己扮成了那個胖子,他們說他叫聖誕老公公,可是我看見他的藍眼睛與金頭髮就知道他是彼得了。他送了每個小朋友禮物,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聖誕禮物。我癡心等待著聖誕老人,直到十三歲才死了這條心。他始終忘記我的存在。 青少年時期的聖誕節全在大考小考中度過。唯一特別的是同學間會寫聖誕卡彼此祝福。祝福甚麼?金榜題名嗎?還是只為了滿足挑選購買聖誕卡的慾望。有些卡片我甚至捨不得送出去。上大學後,同學們各分東西,聖誕卡貼上郵票後成了傳遞思念的天使。我開始自己繪圖剪貼製作聖誕卡,送給青梅竹馬的卡夫,送給國中暗戀的同學,送給每一位我珍惜的朋友。匆匆四年,大學畢業,有的同學出國深造,有的勇敢邁進就業市場,有的拒絕太快長大窩身研究所繼續醉生夢死,後者說的自然是我。當時網際網路剛由萌芽到茂盛,某天突然冒出一種方便的玩意叫「伊媚兒」,打得比寫得快,人與人距離彷彿縮短,相距天涯,近在咫尺。聖誕節沒人寫卡片了,自製卡片一夕變成珍稀的骨董。我依然把一顆心都畫進卡片裡,寄給遠在金門當兵的卡夫。唯獨他收得到,唯獨他明白手寫手畫真心誠意。而這些手製聖誕祝福也在他退伍後成為絕響。 爾後的聖誕節皆奉獻給台北各家標榜浪漫的西餐廳,為餐飲業老闆的荷包盡一份心力。所謂的平安夜除了有台北車站、東區、市政府等地妝點得光鮮亮麗的聖誕樹,跟情人節、七夕、生日、結婚紀念日並無二致。而聖誕節原本以行憲紀念日的名義放假,伴隨周休二日的施行,聖誕假期取消。沒有放假的聖誕節,失去過節的心情與氣氛。冬天愈來愈暖,聖誕節卻愈來愈冷,儘管媒體、百貨業者極力炒熱,買氣照樣欲振乏力。 今夏遷居上海後,我首度在異鄉歡度聖誕,我很期待是個白色聖誕。但溫室效應已經使上海多年未曾降雪了。平安夜,上海飄起濛濛細雨,冷颼颼的,雪,跟忽視我童年的聖誕老人一樣,終究沒來……。畢竟早過了作夢的年紀,天不從人願,總有自得其樂的方法。如大寧國際商業廣場便造了雪,特定時間為盼雪的人降下。假的,我不喜歡。我寧可淋雨。於是我跟卡夫淋著雨沿著淮海路來到新天地。淮海路此刻亦恢復昔日榮光,霞飛了起來,璀璨華美得難以逼視。各家百貨、餐廳聖誕樹爭奇鬥艷,路上迎面走來成群頭戴聖誕紅帽的青年男女,臉上盡是歡欣鼓舞、喜氣洋洋。從小到大頭一次被這般濃厚的聖誕氛圍環繞。被資本主義徹底洗禮的上海,人人都追求小資生活、嚮往小資情調,而聖誕節當中豐沛的商機商人怎看不見?百貨、PUB、KTV、飯店延長營業至深夜,使出渾身解數吸引顧客上門,門口踩高翹的、扮小丑的、兔女郎辣妹……不畏風寒、熱情有勁,宛如在上海街頭辦起了化妝舞會。而這一切在新天地被發揮至淋漓盡致。人潮的洶湧在此達到鼎盛。 第一次到新天地時,我對於它的過度精緻感到失望。它是個包裝精美的禮物,拆開後卻是空的。真實的石庫門弄堂,嗅得到生活的氣息,摸得到過往的痕跡,美在殘缺與破敗。可新天地擺明了虛偽,擺明了商業。觀光客趨之若鶩,老外更常常到這聚會敘舊。入夜後再來,便明白箇中緣由,一條條燈光昏黃的小巷小弄像極了歐洲。他們來此咀嚼故鄉的滋味。平安夜,上海的外國人若沒回家去,甚多群聚此地。而平日不大來此消費的上海人,趁著聖誕節難得荒唐,也蜂擁而至。要搞奢華、搞浪漫,使勁灑錢一年就這一次。不消費的也湊熱鬧,大夥一起取暖,讓熱騰騰的心趕跑濕冷的空氣。我向來討厭人多的場合,但有時候,卻矛盾地渴望人群,希冀自己是大家的一分子,種種瘋狂放縱脫軌的行為只要是集體行動,俱會獲得寬宥。平安夜,好似嘉年華狂歡,頗不平安。無所謂。高興就好。 以為鬧哄哄下,寂寞忘卻。回歸寧靜後,反更空虛。帶著一種說不出是興奮抑是惆悵的情緒,我們慢慢散步回家。路旁,一肢體殘障的女人匍匐在地,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虛弱地乞求每位路過行人的施捨。我的心忽有種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異樣刺痛。適才猶在幸福的雲端,現跌落凡間的反差太過強烈。無法接受。沒有人為她多作逗留,或許她僅能點燃火柴從微弱的光中獲得救贖。我的眼在她身上停駐了數秒,又漠然地走開。罪惡感隨著火柴光影搖曳,熄滅。 一個乞丐,你同情,兩個乞丐,你傷心,三個乞丐,你冷漠。上海,乞丐與貴婦,貧窮與富裕,兩條永不交集的平行線,各自高速往各自的墳墓奔去。在耶穌誕辰的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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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