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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沒真正辦過年貨。

兒時，除夕前幾天，媽媽會帶我到高雄市的「中街」湊熱鬧。為何說湊熱鬧呢？因為大部分的年貨，她早在市場採買好了。到中街去，純粹只是去感染過年歡天喜地的氣氛，人與人在摩肩擦踵當中，距離好像拉近了，而高雄溫暖的冬天愈發溫暖了。她會牽著我的小手，突破洶湧的人潮，讓我挑選幾樣愛吃的餅乾、糖果，看著我笑顏逐開的模樣，她總是皺在一塊的眉頭頓時伸展開來，嘴角牽動一下，漾著微微的笑意，堅毅的臉在街燈黃暈下，線條變得很柔和、很慈愛，是我不曾見過的表情。

曾幾何時，我長得比她高了一個頭，而她也不再牽起我的手，中街的年貨記憶愈來愈模糊。我離家，我出嫁，她老去，她焦慮。某年除夕，我開始不與爸爸媽媽共度，他們倆在沒有我的餐桌上默默吃著年夜飯，那頓年夜飯吃得很心酸，少了笑語與話聲，家裡空蕩而冷清。我在初二回娘家時，赫然發現他們衷心歡迎的笑容頭頂是蒼蒼白髮，眼角深淺的紋路密布泛著閃閃淚光，身形傴僂，神情落寞。

我再也不曾與媽媽一起逛中街，最近的一次中街記憶是跟婆婆一起去的。婆婆自小看我長大，感情雖親，但比不上娘親，她不會牽我的手，為我的笑靨而開懷。她為了她兒子關懷我，我為了她兒子敬愛她，彼此有道無形的牆提醒我們相親相愛同時要相敬如賓。

離開高雄後，在台北居住了十數載，求學、就業、購屋定居，戶籍早是台北人，年還得回高雄過。所以，總聽說迪化街過年時熱鬧非凡，是全台名號最響的年貨大街，但我一次也沒去過，唯獨平日無人時去踩老街，探舊樓，買乾貨。人生總有許多第一次，來上海辦年貨！？便是我頭一遭，新鮮裡透著緊張。說我這是採辦年貨麼？心虛得很，頂多是來採買過年時帶回台的伴手禮。時尚上海，也有和中街或迪化街同樣嗅得到年味兒、洋溢著舊氣息的「年貨大街」嗎？我用google查遍了網路，殘念，就是沒瞧見「年貨大街」這詞兒，除了某則未標出大街位置的可疑台灣新聞，頗合台灣性喜腥羶口味，大肆報導上海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驢肉狗肉無奇不有的怪象。與上海人打聽，才知他們辦年貨多半上賣場或超市去，或者路邊傳統市場，要見識到迪化街的空前盛況，恐怕會失望。但太快放棄不符我的作風，我得知南京東路上有多家歷史悠久的食品乾貨店可辦年貨，頗類似台北的迪化街，儘管周末天氣陰濕，風大雨大，雨傘屢屢開花，我依然拉著卡夫冒雨前往。

曾嗟嘆實際溫度與寒冷沒絕對關聯嗎？上周六便是如此。明明氣溫回升到六度，但颳大風使冷空氣無孔不入，下大雨使寒苦加倍難受，彷彿骨頭瞬間風濕病發、酥軟痠痛無力。試想，在寒流來襲、陰雨連綿的台北，騎摩托車在空曠的大路上奔馳，而氣溫再低個五六度。沒有人會想在這樣的天出門。但南京東路終究是南京東路，全上海最人山人海的地方，縱使天氣已經糟糕透頂，步行街上不畏風雨的可不只我倆。遊客明顯銳減，壓馬路的多為上海人，做啥？解悶、散心、享受淋雨的滋味？納悶中，忽見不遠處有顆油亮的光頭，如粒皮球在人海中彈啊彈，豆大的雨珠擊鼓似地亂打，我看了都替他疼，可像他一般率性的上海人真不在少數。我一面緊握向上開花的傘，一面拍照，每拍一張便頻頻擦拭鏡頭，相較之下，顯得狼狽而可笑。為了避寒兼避雨，我踉蹌衝進第一家食品店—泰康食品公司。店裡鬧哄哄的，比外頭要有年節的喜氣。與平時擺放的貨色些許不同，更多了過年應景的食材。由於價格緣故，泰康食品是南京東路上最火的店，而它店內應有盡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一家店買妥所有物事，頗合上海人講求效率的急躁風格，他們說話像機關槍掃射，買東西眼光神準又阿莎力，屬於殺手等級，像我這般婆婆媽媽，看了一家又一家，還猶豫不決的肉腳勢必被人暗地竊笑。

我已告訴諸位，要來南京東路辦年貨，在泰康最划算，其它家除了價格有異，其餘大同小異，如果你跟我一樣天生疑神疑鬼，不相信別人說的非得親身體驗，又或者跟我一樣具有採訪目的，非得一家一家走透透，那麼你也許會在「小異」中發掘出寶貝，在比價裡體會出斤斤計較的快樂。

泰康食品店

南京東路776號，地鐵人民廣場站，南京路步行街的第一家南北貨店。鑒於距離外灘最遠，價格也最可親。交易熱絡，市井趣味濃厚。我感興趣的是乾果，有眾多台灣少見的種類，比如奇異果（這兒叫獼猴桃）、青子果。而臘肉攤上，雞鴨魚肉樣樣不缺，但我很仔細觀察，就是沒見新聞裡的狗肉與驢肉。或許得上傳統市場才看得到，這類名聲響亮的老字號，沒膽擺上破壞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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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珍香肉乾

南京東路720號。開於第一食品商店一樓角落，新開幕。來自新加坡的老牌子，有七十年的歷史了。肉乾品項繁多，現烤現賣，香氣撲鼻。我嘴饞買了兩種口味共五十元，本要當伴手，結果回家試吃後驚為天香，沒兩下就被我與卡夫吃光光。好吃沒話說，一級棒，現在猶回味無窮。別說我不愛台灣，的確是比新東陽美味的肉乾。台灣也買得到喔！

三陽南貨店

南京東路630號。沈大成隔壁。創始於清同治九年（1870年），老而彌堅，為著名「中華老字號」。店面比泰康寬敞明亮，走優質高檔路線，但人氣略遜一籌，但它有一些泰康沒有的自製寧式傳統餅食糕點，以及咖哩、沙嗲、魚柳夾心口味的牛肉條、牛肉粒等，這類獨家商品自然本店便宜。它還提供精品年貨供消費者團購。

真老大房食品

南京東路542號。醬鴨臘鴨特價每只25元，南京東路上最實惠，別比了，假如要買道地上海醬鴨，上這準沒錯。至於味道如何？我無法給予客觀評論，因我本就不愛這偏甜的滋味。而真老大最為人稱道的便是它的鮮肉月餅了，要趁熱吃唷！二樓還有咖啡館可坐下歇歇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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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萬生南貨店

南京東路414號。始於清咸豐二年，為資歷最老的「中華老字號」。以糟醉食品系列名聞遐邇，但店內商品價格昂貴，服務就是國營標準，別期待撲克牌國字臉會特別為你綻放微笑。哈囉，臉部肌肉可別抽筋了！

星火日夜

南京東路172號，江西中路拐角。24小時營業，是中國第一家。創建於1968年9月，在南京路上算年輕。我們上次回台就來此買過粽子糖與蘇式糕餅等特產，品質與價格皆合理。而這回我在辦年貨之旅的尾聲終於找到婆婆交代購買的柿餅，我回家後迫不及待試嚐了幾個，果真不賴，甜Q夠勁。不過，這可要藏好，免得又在回台前被饞鬼兩隻搶食一空。

風雨交加的夜晚，本該瑟縮在暖氣房的被窩裡。難為卡夫特地陪愛妻進行此採訪兼採購任務，我們手牽手，肩並肩，燈火將我倆的背影拉得老長，抬頭見東方明珠在雨霧中亮晃晃的，璀璨的霓虹與科幻的造型屬於未來，而我們背後的南京東路仍精神奕奕地秀出昨日的輝煌，我們宛若走了一段歷史的長廊，很慶幸身旁有彼此相伴。傘沿水瀑如珍珠垂簾，我倆十指相扣，相視而笑。

霎時我明白，幸福就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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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張東方明珠相片攝於去年中秋，下雨天拍照不易，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