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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18 06:37:53瀏覽463|回應0|推薦4 | |
一、1985~勇闖"北勢頭"陳賜仁家請客
1985年十一月深秋,台灣台中海線,沙鹿鎮北勢頭。「北勢頭」這是個在台中海線一帶,會讓人聞之膽寒的龍潭虎穴。因為沙鹿的北勢頭,據說民風剽悍,所以有一種特產,稱之為「鱸鰻(流氓)」。「北勢頭的人,很凶狠」,縱使,這都只是海線鄉鎮間,口耳相傳的傳說而已,似也沒人知道這傳說,又是從何開始,從何而來;不過,光是提到北勢頭,卻仍難免讓人有點膽寒。正巧,清水高中的三年六班,正也有幾個同學,家住沙鹿鎮的北勢頭,譬如陳賜仁與王成鴻都是。不過,陳賜仁與王成鴻,倒都是樸實又誠懇的老好人一個,並看不出有何「剽悍」與「凶狠」之處。且這日,正巧沙鹿的北勢頭,因拜拜請客,所以陳賜仁與王成鴻,都各自邀了班上的同學,要去他們家做客,吃辦桌。傍晚近六點,學校放學後,校門口的中山路,正車流不息。路邊的站牌下,一輛銀灰色的台汽老舊公車,停下後,搭載上了一群身穿高中制服的學生。其中有十幾五、六人,都是三年六班的男生;正是要去陳賜仁與王成鴻家,吃辦桌的同學。台汽的老公車,排汽管又噗噗的冒著黑煙,引擎如老牛喘氣般的,由清水鎮的方向,往南沿著中山路,駛向沙鹿鎮。晚風吹不散舊公車上,滿是令人作嘔的油煙味,青綠塑膠皮破損露出海棉的座位,坐滿了人,而狹窄的中間走道,更塞滿了一車的男女學生。公車這才開動不久,便聽得陳裕律,嘻皮笑臉的,對身旁的林永誼,開玩笑說『喂~林永誼啊。你有沒有穿防彈背心來。呵~~我們要去北勢頭咧。搞不好,今晚為了吃一頓粗飽的,會賠上一條命哦~~』。林永誼聽了,呵呵笑說『呵呵~我還沒娶老婆咧,不能這樣就去"蘇州賣鴨蛋"。這樣太冤枉了。喂~~阿仁啊,阿鴻啊。北勢頭,是你們的地盤咧。今晚要靠你們保護我們哦~』。陳賜仁,今晚身為主人,趕緊笑著,回說『啊~~不會啦。你們在聽人家在亂說。可能我們北勢頭,真的出了幾個很凶狠的流氓。可是大部份的老百姓,都嘛是像我跟阿鴻啊這樣,都嘛是老實人。所以免驚啦~~』。車窗天色漸暗,擁擠顛簸的公車上,縱使一上車,總會讓不習慣坐車的人,有點作嘔反胃;不過,由於正要去給人家請客,所以車上的氣氛,倒充滿歡笑與興奮。 「廟會大拜拜、辦桌請客」這在台灣的鄉里間,似乎是種不成文的習俗;而且每個鄰里,一 年之中,似乎也總會固定,有那麼一、二次的拜拜請客。譬如,顏程泉住的鎮平庄,每年農曆的三月十五,及十一月十五,固定也總要大拜拜,辦桌請客。而且顏程泉,尚記得,約是唸國小之時,台灣社會尚屬較窮困的年代,每當庄裡拜拜請客;當時媽媽,總是要自己下廚,在廚房忙個一、二天,這才能做出幾桌大魚大肉的菜,來宴客。當然,為了做出這幾桌豐盛的菜餚來宴客,通常也都是要全家總動員。爸爸得負責殺雞、殺鴨、殺鵝,而且這些雞鴨鵝,都是自己家裡養的,平常就在家門口、及竹林後方的豬圈,逛來逛去。及至拜拜的前一天,看那隻雞鴨鵝,該當上桌辦成菜餚,而爸爸這才指揮著小孩子,去抓來殺。雞鴨鵝,既是活生生的,而且它們還有翅膀,當面臨生死關頭,自然都會拼了命的逃;甚至有的,還會飛到竹林上,或屋頂上。因此,每當拜拜請客,光是要抓這些雞鴨鵝來殺,便是一件浩大的工程。甚且,顏程泉尚記得,有幾年,家裡還養了一群的大火雞,而火雞體形巨大,凶猛亦常;且為了自衛,這火雞往往還會跳到人的頭上去,去啄人。因此,每當請客,想抓火雞來殺,那小孩子而言,更常是得拿生命去拼;且往往還會被火雞抓得、啄得,身上傷痕累累。至於,拿磨利的菜刀,殺家禽,這家裡面,大概也只有爸爸一個人,敢做這種事。爸爸宰殺家禽,通常是一腳踩著家禽的翅膀,一手拉長家禽的脖子;而後,再一手扯掉家禽脖子的一片細毛,便拿菜刀去割家禽的脖子。鋒利的菜刀,刀刃割開家禽的脖子後,還要再往內割,找到其大動脈割斷;而大動脈割斷後,家禽脖子的鮮血,此時便會像自來水的湧出。由於,雞鴨鵝的血,可以做成米血,而對農家來說,這更是不能浪費的;所以此時,地上通常都會擺著一盤鋪著白米的盤子,以讓家禽的血,都流淌到盤子裡。當然此時,小孩子,通常得在一旁,或幫忙挪動地上的盤子,以讓鮮紅的血,能在盤子的白米,流淌均勻;或是,幫忙壓住,臨死前拼命掙扎的家禽。因此,活活的將雞鴨鵝放血殺死,鮮血淋漓的畫面,自是有點恐佈;不過此時,小孩子,卻是得在一旁幫忙的,可不能眼不見為淨。另外,家禽放血後,通常都不會立刻就死掉,有時還會茍延殘喘的,掙扎個一、二小時。所以爸爸,多會把宰殺過的家禽,將其脖子拗到翅膀後,再把兩隻翅膀折起來,丟到一個大水桶裡,任其掙扎到死,撲著翅膀,羽毛鮮血四濺。之後,再用燒開的熱水,倒如大水桶裡,滾燙一陣,而後小孩子,又得開始幫忙,將雞鴨拔毛。總之,在那社會貧困的時代,每每庄裡大拜拜請客,全家總得忙上個一、二天;而後這才能打電話,邀親友,來家裡辦桌請客。所幸,隨著台灣社會日漸富裕,於今拜拜請客,通常庄裡,多會有一、二個"總鋪師",以一桌三、四千塊的價錢,來招攬辦桌。因此,幾千塊的錢,既家家戶戶都花得起,倒也省得許多,自己辦桌的麻煩;而且,也不止鎮平庄如此,似乎多半的鄉鎮,也都漸流行如此辦桌。所以,今日陳賜仁,邀了一桌的同班同學,到他家吃大拜拜的辦桌請客,應當也是如此。 沙鹿鎮的北勢頭,就在大度山的西麓,中港路的南邊,距龍井鄉不遠。台汽公車,自清水高中,延著中山路,駛了十幾、二十分鐘,過了中港路後,便進入沙鹿鎮的鬧區;而過了鬧區後,很快便會到北勢頭的站牌。『喂~~大家啊。下車囉,北勢頭到了。不過,我們還要往山上走十幾分鐘,才會到我家哦~』站牌在中山路邊,所以一下車後,十幾個同學,便又跟著陳賜仁,沿著一條小路,往東邊的山坡上走去。當然,既來到了「北勢頭」這個龍潭虎穴,一路上,同學間自不免惴慄,彼此提醒─『ㄟ大家要記得呦。今晚我們在北勢頭,要乖一點。不能跟人家爭吵。然後人家說什麼,我們都要點頭說"好好好",不能拒絕人家。不然~我們會"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哦~』。事實上,班上的同學,對北勢頭,也不是沒有記憶,而且有幾個男同學,更有一段恐怖的記憶。那是關於去年的一個星期日,顏程泉記得,那個高二的星期日,他也有到學校來唸書。時間約莫是,下午三、四點左右,幾個男同學,唸書唸累了,便相約到操場打藍球。當日風和日麗,幾個同學正在學校南邊的操場打藍球,忽而卻聽到校門的方向,傳來一聲,很大聲的"碰"一聲。起初同學,嚇了一跳,以為校門口發生車禍,都暫停下手中的球,正面面相覷,想到校門去看看。不過,所有人,尚在籃球場上議論紛紛,而此時,卻見一個身材微胖的人影,形色慌張,自校門口奔入學校;而後,又自禮堂前的大拱門,向籃球場拔腿狂奔而來。乍間此情景,操場上的同學,不免盡望向那狂奔之人,而那狂奔之人,亦旁若無人;便一路自籃球場的同學間,穿越而過。『閃啦~~閃啦~』狂奔之人,邊跑邊喊,而此時,操場上的同學,這才猛然發現;那狂奔之人的背上,居然背著一把,像是軍隊在使用的黑色步槍。操場上的學生,都嚇了一跳,尚不及回神,卻見操場入口的大拱門,又有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向操場狂奔過來;且兩個警察的手裡,都各拿著手槍,似正在追捕剛剛那個身材微胖的人。光天白日下,一場活生生的警匪追逐,竟然追到了學校裡來,操場上的同學,都嚇傻了;再轉頭,望向那身材微胖之人,卻見那人,已翻身上操場邊牆,準備跳出學校。不過正是此時,卻見那微胖人,居然便伏在牆頭上,取下其身上的步槍,隨即朝著籃球場,"砰"的一聲,開了一槍。兩個警察,隨之,"砰砰砰~"亦開了數槍回擊,而此時,操場上原本正打籃球的幾個同學,一時簡直都嚇呆了。因為大家大概也想不到,原本大家以為是很安全的學校,一時竟像是便成了戰場;所幸,那些奪命的子彈,並未傷到同學。及至隔日,看了報紙,這才知道,原來那身材微胖,狂奔過清水高中操場,且在圍牆邊,朝向操場開槍之人,正是沙鹿北勢頭的一個流氓。且說,那北勢頭的流氓,光天白日下,騎著"野狼一二五",身上居然還背著把六五步槍,便要去找人尋仇;而如此明目張膽的背著步槍,要找人尋仇,路上自被警察發現。於是昨日,便在清水高中的校門口,及籃球場間,展開了一場警匪追逐。 「北勢頭」的房子,沿路多是一排一排二層樓,三樓加蓋石棉瓦的"販厝",景觀與一般的台灣鄉村無異。傍晚六點左右,天色已暗,一行十幾個高中生,於巷道間沿著山坡路而上。眾人走了約十鐘後,耳邊便聽得,不時傳來熱鬧喧囂的演歌仔戲,與演布袋戲的聲音;又走了段路,便見路旁有間廟。只見廟前廣場,搭著兩個戲棚子,一棚是演布袋戲的,一棚是演歌仔戲的;而戲棚下,還有幾攤賣棉花糖、賣烤魷魚、打彈珠,或是抽布袋戲偶的小販。儘管戲台上,布袋戲及歌仔戲,演得熱烈,不過戲台下,看戲的人卻不多;頂多就是一些老人,或小孩。此時,只聽得陳賜仁,低聲笑說『ㄟ等我們吃飽後,再來看。搞不好,這棚歌仔戲,就會換成"脫乳舞"了哦。呵~~現在時間還不夠晚啦。所以才在演這個,給神明看,還有給一些老人小孩看啦~』。「脫乳舞」乍聽陳賜仁的話,眾人無不感到一陣砰然心動。畢竟,十七、八歲的高中男生,誰能不對女人的裸體,感到好奇幻想、與渴望親眼目賭。於是陳裕律,立時也興高采烈的,接口說『喔~脫乳舞哦。可是那個很多都嘛騙人的。像之前,我們那裡拜拜,也請過一團"脫乳舞"。可是我就在戲台下,一直等。因為人家都說,要等到很晚,那個跳脫乳舞的,才會把最後一件三角褲脫掉。可是我就一直等,從頭等到尾,可是她們頂多就是把胸罩脫掉而已,然後就結束了。啊~~就是沒把最後一件三角褲脫掉啊。喔~~讓我好失望,真的有受騙的感覺耶~~』。不過,此時,卻見林永誼,自信滿滿,牙齒不整講話有點露風的,笑說『哈哈哈~阿嬤,那是你啦。大概人家就是看你小孩子在那裡,所以才沒脫光光啦。人家上次,我們山上,也是拜拜請客,然而就在廟前,請了二棚脫乳舞的表演。因為兩棚脫乳舞的,他們就會拼場啊。所以才七點,剛開始演,就嘛兩棚的脫汝舞,都脫光光了,脫得一件都不剩。而且還表演十八招耶。就是用女生那裡,喝汽水啊,折甘蔗啊,還有寫毛筆啊....。喔~~真的,包準會讓你看到流鼻血。不然阿嬤,下次,我們山 上請客,換你們來給我們請好了。我帶你們去看,包準你們看到流鼻血,會流到褲腳。呵呵呵~』。林永誼之言,恰似山上一顆大岩石,掉到了平靜的湖心,在眾高中男生的心湖裡,激起巨大的水花,陣陣波濤湧遍全身四面八方的細胞。因為,這十七、八歲的男生,縱使對異性充滿了興趣,可頂多,卻也只能從裸女的圖片上,或偶而從偷看色情影片中,才能看到女人赤裸的胴體。可眾人卻沒想到,林永誼,卻已真實的看過,全身都脫光的脫乳舞;而且脫乳舞的裸女,還表演傳說中的十八招。至此,陳賜仁,也不得拍著林永誼的肩膀,讚嘆說『喔~~阿誼啊。喔~~不不,我們該稱呼你"先進"才對。呵呵呵~~我們這些小孩子,都還不知道女人是什麼?沒想到~~"先進",已經都"真槍實彈"看過了。喔~~佩服,五體投地的佩服,太令人羨慕了。所以希望"先進",以後能好好的引導我們,讓我們可以早日,走向"正確"的道路~~早日"轉大人"。呵呵~~』。 林永誼,聽了陳賜仁的恭維,也不客氣,拍著胸脯,便說『呵呵~~沒問題。沒問題。等我們山上,下次請客,我一定邀你們去,然後帶你們去看脫乳舞。嗯~~大概就是過完年,下學期剛學的時候啦。呵呵~~到時候說好,你們一定要來給我們請哦~~』。過了廟前後,家家戶戶,幾乎都是燈火通明,且門裡門外,擺著鋪著紅塑膠巾的圓桌;而桌上,則擺著免洗的杯碗筷,及飲料,滿路充滿了節慶的氣氛。至於十幾個高中男生,就這麼一路,興高采烈的談著脫乳舞,不知不覺中,似也已走到了陳賜仁的家。台灣的鄉間,自從脫離三合院式的建築後,多改建成格局幾完全一模一樣,成排的二樓樓仔厝;而陳賜仁的家,亦是這種成排"販厝",其中的一間。只不過,陳賜仁他家,似是山坡地上的最後一棟樓仔厝,所以屋旁,似便是一大片的甘薯田。成排的樓仔厝,既是北勢頭拜拜請客,所以幾家家戶戶,也都有辦桌。六點多,親戚朋友似都尚為上門,而陳賜仁,帶著一夥高中的同學回家,似也是家裡最早來的客人。『爸~~這些同學,都是我們班的同學啦。他們要來給我們請。啊~要坐在那一桌?』初返家,同學尚在門外等,陳賜仁,便趕緊先走入厝內,問他的爸爸。陳賜仁的爸爸,正在客廳與幾個親友聊天,一見到陳賜仁,帶同學回家請客;而他便也趕緊起身,笑容滿面的迎出屋外,熱切的招呼說『呵~~啊你攏是阮阿仁ㄟ的同學喔。呵~~歡迎你們今晚來給我們請喔~~』。『阿仁啊~~你們這些同學,差不多就可坐成一桌。啊~嘸你們就坐在外面這一桌啦~』陳賜仁的爸爸,身材微胖,笑容憨厚,就如一般的鄉村農民;而看見陳賜仁,帶著一夥同學回家請客,他似也很高興,便也忙著招呼,讓大家在騎樓的一張圓桌坐。一夥高中同學,這才在騎樓的圓桌坐定,卻見陳賜仁的爸爸,立刻又掏出一包長壽煙來,一一的遞煙給每個同學,熱切款待的說『來啦~~來啦。還沒開桌,可能還要等一下,嘸~大家先吃煙啦,吃煙啦~』。長輩請抽煙,焉有拒絕之理,何況這裡是「北勢頭」,於是同學,不管會抽煙的,或不會抽煙的,自是人人手裡都拿了一根長壽煙。隨之,陳賜仁的爸爸,又掏出了打火機,一一的為大家點煙,距離遠的,點不到的,就吩咐陳賜仁說『喂~~阿仁啊。人家是人客,還不幫你們的同學點煙~』。 二、高中生「轉大人」 「敬煙」這是台灣鄉間宴客之時,基本的禮數,做東的主人,總要拿煙請客人抽。乃至,陳賜仁的爸爸,熱烈的向一夥高中生「敬煙」,這也正是把大家,都當成大人般的看待,而不當未成年的小孩。所以一夥高中同學,自也立時「轉大人」,人人手裡拿著一根煙,點著後便吞雲吐霧的抽了起來。顏程泉,早已偷抽過煙,所以點了煙抽,吞雲吐霧間,倒也一派大人的模樣。不過,像陳裕律、鄭敏龍,從沒抽過煙的,第一次抽煙,原本也只是把煙吸進去含在嘴裡,又吐出來。於是,圍著圓桌而坐的同學中,或為了比較誰比較像大人,便見林永誼,一付老成的,又講說『ㄟ人家這個抽煙,還有分~抽"真煙",還有"假煙"耶。嗯~~像阿泉,他抽的就是真煙,他都有把煙吸進去肺部,再吐出來,所以吐出來的煙,是直線的。然而,向阿嬤,阿龍。他們抽的就是假煙。就是只把煙含在嘴裡,就吐出來。所以吐出來的煙,都是一團霧這樣~』。只聽林永誼,又一付經驗的,講說『嗯~如果要抽真煙,那就先把煙含在嘴裡。然後不要吐出來,再用嘴吸氣,把煙吸進肺部,這樣就是真煙了。不信你們試試看~』。陳裕律,初聽得林永誼,說他抽的是假煙,言下之意,似暗示他是小孩子,如此怎能心服。於是,為了証明自己是大人,陳裕律,便真如林永誼所言,大大的吸了口煙,含在嘴裡;而後再張嘴,深深的吸了口氣。『咳咳咳咳~~~啊~嗆到了。咳咳咳咳~』為了抽真煙,証明自己已「轉大人」,頓時,卻見陳裕律,被煙嗆得,鼻涕眼淚直流。而後,又換鄭敏龍嘗試「轉大人」,可鄭敏龍,同樣卻也是嗆得直咳嗽,鬧得一桌同學,直笑的合不攏嘴。一桌的同學,這才學抽煙,片刻,卻又見陳賜仁的爸爸,笑呵呵的又走出來,而且手裡還拿著一盒檳榔。自不用說,這次陳賜仁的爸爸,是熱情的,要請大家吃檳榔。檳榔的味道很嗆辣,所以小孩子,是不能吃檳榔的,而陳賜仁的爸爸,既拿出 檳榔來請大家,自也是把大家都當大人看。乃至一夥高中生,既來到人家的家裡做客,自也興致勃勃,要學習「轉大人」及大人間的禮數。況且長輩的盛情,怎能拒絕,於是人人自又輪流,自陳賜仁爸爸的檳榔盒中,拿了顆檳榔,便放進嘴裡嚼。 「嚼檳榔」這也是有學問的,待陳賜仁的爸爸,才回過身又走進廳內;而此時,林永誼,便又一付經驗老道的,說『嗯~人家這個吃檳榔,也有分吃"真檳榔",還有吃"假檳榔"耶。吃真檳榔,就是要把檳榔汁,都吞進去肚子裡。然後把檳榔汁吐掉的,那就是吃假檳榔。不過,通常第一口的檳榔汁,都會很嗆辣,所以人家都會把第一口的檳榔汁吐掉~』。一夥高中生,臉歪嘴斜的嚼著檳榔,額爾,人人便滿口的通紅檳榔汁,一付老經驗的林永誼,既說第一口檳榔汁要吐掉。於是,一桌的同學,只見人人,陸續走到騎樓外的空地,或是在騎樓邊排水溝,俯身便如吐血般的,將一嘴鮮紅的檳榔汁,吐到了地上。這檳榔的味道,真的很嗆,嚼在嘴裡硬梆梆的,像牛在嚼乾草,且又有一股澀澀的嗆味,恍若直衝腦門。尤其,是當把檳榔汁,吞進了咽喉,順著食道,往胃裡去之時,頓時渾身更似覺得,會有陣燥熱之感。顏程泉,這是第一次吃檳榔,才把檳榔汁,吞進肚子,頓時竟覺大腦有些暈眩,且臉紅耳熱。不過,這種頭腦有點暈眩、混沌,或許正也是「轉大人」的感覺。何況,一手抽煙,一嘴嚼檳榔,模仿著大人的人際關係、與習俗禮數,頓時這讓顏程泉,似乎也真有種,自己已變成是個大人的感覺。當然,小孩「轉大人」後,可以做的事,不只是抽煙,嚼檳榔。何況陳賜仁的爸爸,盛情難怯,這才敬完檳榔,一轉身回廳內,片刻,卻又見他兩手,各提了三瓶玻璃瓶的啤酒,笑呵呵的走了出來。『來啦~~少年家,先喝"米露"啦。可能還要等一下才會開桌。歹勢啦~讓你們等那麼久~』這才說著話,陳賜仁的爸爸,早已把六瓶啤酒擺到桌上,並且拿著開罐器,便開了啤酒。此時,陳賜仁,一旁看了,言外有音的,趕忙說『ㄟ阿爸~~啊我們都還沒吃東西咧,現在空腹,就喝酒好嗎?而且我們都還是高中生咧,喝酒好嗎?』。陳賜仁的爸爸,拿著啤酒,邊一個個的倒酒,邊笑說『啊~~沒關係啊。你高中生,都算大人了啦。呵~~我像你們這個年紀,都娶某了。喝酒有什麼關係~』。一夥同學,原本在學校,還活潑,喜歡嘻鬧,可來到人家的家裡做客,卻個個都變得有點青澀。而此時,眼見陳賜仁的爸爸,禮數周到的,逐一幫大家倒酒,大家更覺卻之不恭。隨之,人人面前一杯黃澄澄的啤酒,只見陳賜仁的爸爸,笑呵呵的,便說『來~阿仁啊。今天你請同學還做客,算是主人。呵~~還不敬你們的同學一 杯啊。還坐在那裡幹嘛。來~~少年家,大家喝一杯。今日,你們來給我們請,我真的很高興。來~~乾杯~大家乾杯。這杯要喝乾哦~~』。 『乾杯~~乾杯~~』對於沒喝過酒的人說,啤酒的味道真的很苦,且難以下喉;至少對顏程泉來說,是如此。一口酒,含在嘴裡,才到咽喉,顏程泉就直覺想吐。縱是如此,可來到人家家裡做客,長輩「敬酒」,要是不喝的話,這是很失禮的;何況這裡是「北勢頭」,搞不好「敬酒不吃,得吃罰酒」。因此,顏程泉,強忍著想嘔吐的感覺,咕噜咕噜的幾口,便也把手中一杯黃澄澄的啤酒,全給吞了下肚。啤酒一下肚,片刻之間,顏程泉便覺,自胸口的心臟,就像在擂鼓一樣,砰砰的直跳個不停;而後過幾分鐘,更覺自己的整張臉,似乎都熱得腫漲起來,耳根更滾燙。時間這才六點半左右,而一般的廟會拜拜宴客,雖多半都說,是六點半開桌;不過台灣人,向來都不準時。因此,視客人來了多少人,往往都會拖到七點才開桌,甚至是七點半才開桌。譬如,陳賜仁他家,雖說已到了六點半的預定開桌時間。然而此時,舉目所見,卻除了騎樓下的這桌高中同學外,其餘的客人,似乎都尚沒來。而這也難怪,政府這幾年來,都在電視上,大力的宣傳,推行「宴客要準時」的活動。另外台灣的辦桌請客,還有一項特色,那就是宴客時,都要滑酒拳;還有敬酒時,都要「乾杯」。這不,桌上這才擺上啤酒,只見林永誼與鄭敏龍,兩人,便也學起大人的樣子,扯著喉嚨,滑起了酒拳。『單支啦~~七巧啦~~六連啦~.....』只見林永誼與鄭敏龍,猜拳般的比著手指,扯著喉嚨喊著酒令,果真熱鬧。只不過顏程泉,對這大人猜的酒拳,一點都看不懂。何況顏程泉,也毫無酒量可言。剛剛才不過喝了杯啤酒,顏程泉便直翻胃,甚至胃裡空空的,卻也直想吐。尤其隨著臉龐的發熱,這熱似也熱到了腦子裡,爾後,隨著胸口心臟擂鼓般的跳動;而整個大腦,竟也頭殼與腦子分離般,且隨著心跳,一抽一抽的痛了起來。喝酒,對顏程泉來說,真是受罪。只不過台灣的宴客,大人總是不斷的敬酒,不斷的乾杯,而且,要是你不跟人家敬酒,不跟人家乾杯,那就是不給人家面子;因而往往,大人都會充滿歡喜的宴客中,突然因敬酒而撕破臉,甚至忽然大打出手。由此,一個高中生,若想「轉大人」,又怎能在宴客中,不學會喝酒。 『ㄟ顏程泉,我敬你一杯啦~~』眼見坐在鄰座的陳裕律,舉起酒杯,又要敬酒;而顏程泉,雖然不勝酒力,可高中生,血氣方剛,焉有向人示弱之理。於是,只見顏程泉,滿臉漲紅,忍著頭痛欲裂,同樣舉起酒杯來,咕嚕咕嚕幾聲,便也一飲而盡。此時,坐於對面的陳賜仁,倒比較善解人意,眼見顏程泉耳根紅到脖子,便笑說『喔~~啊,阿泉,你是喝了一打啤酒了喔。不然臉怎麼這麼紅?呵呵~不要太勉強啊~~』。這陳賜仁的話才說完,可顏程泉一杯酒下肚,頓時只覺胃裡翻攪,似滾燙的岩漿即將從食道噴發出來。於是,顏程泉趕緊起身,假裝鎮定的,說要透透風,而後轉了個身,走到了樓仔厝盡頭的甘薯田。胃裡翻滾的岩漿,似已湧到了咽喉,而顏程泉,這一個俯身彎腰,張嘴便"哇拉拉~""哇拉拉";嘴裡、鼻孔,頓時,啤酒與胃酸,噴湧而出,連中午吃的飯也都吐了出來。"哇拉拉""哇拉拉",吐了一陣又一陣,吐到胃裡都沒東西了,可顏程泉,卻只覺還想吐,似要連胃都吐出來一樣;而灌滿鼻孔的啤酒、胃酸與殘羹飯菜,更是嗆得他眼淚鼻涕直流。「轉大人」果真是個充滿斑斑血淚,艱辛的過程。這才吐了一陣,頭痛又更劇烈,顏程泉只覺每走一步路,與腦殼分離的大腦,恍若都在隨之晃動。所幸,苦熬到了七點半,陳賜仁家的親友客人,終於陸續紛沓而至,而宴客也正式開桌。台灣鄉間的宴客,第一道菜,依慣例,通常都是所謂的「冷盤」,即大盤裡分隔,裝著乾果,螺肉之類,沒有加熱的菜餚。至於第二道菜,通常則都是「大方」,即一塊大方形,帶肥的大爌肉。因據說,吃滿帶油脂的肥肉,可以解酒,於是第二道菜的大方,一上菜,顏程泉為了解酒,自也大口的舀了碗的肥肉吃。畢竟,顏程泉,可不希望這晚,就這麼一直頭痛。何況,陳賜仁說,待會晚一點,搞不好廟前的歌仔戲棚,會換成跳脫乳舞。「是啊~~抽煙,喝酒,嚼檳榔。要是這晚,能在廟前,再看場,活生生的女人,衣服脫光光的,跳脫乳舞,那就真的"轉大人"了~」一道菜上了,又一道菜,台灣鄉間的辦桌宴客,通場都有十道菜;而這晚,顏程泉忍著頭痛,最期待的,其實還是宴客完後,最後的那道菜。即是到廟前,去看妙齡女郎,全裸的跳「脫乳舞」。杯觥交錯的辦桌宴客,酒足飯飽,杯盤狼藉,而除了酒後的頭痛欲裂外,顏程泉,滿腦子仍想著,要到廟前去看脫乳舞。只不過,暈眩的大腦,對眼前的滑酒拳聲,喧囂聲,越來越感不真實;而黑夜的廟前歌舞昇平,恍若更像是場夢般,讓人記不清。茫茫然一整夜,昏昏沉沉的頭痛欲裂,而顏程泉,最後也只記得,自己似乎已經回到家裡,躺在床上睡覺;可腦海卻依然,盡是做著做客的夢。..... 「1985年11月x日高中記事:我昨晚去沙鹿鎮的北勢頭,到陳賜仁家做客,吃辦桌。宴客散場,酒足飯飽,但喝了酒卻頭痛欲裂。與一夥同學,回程的時候,經過廟前的廣場,原本期望能看見脫乳舞;可是廟前的歌仔戲棚,卻仍在演歌仔戲,還有一棚在演布袋戲。陳賜仁說,現在才八點多,可能還要等晚一點,才會跳脫衣舞。不過晚上八點多,再從沙鹿搭公車回學校,大概也已九點,而九點多,在從學校再回家,可能已快十點。時間太晚了,一夥同學雖都渴望,能看脫乳舞"轉大人",可卻不能等。於是大夥,便只能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趕緊搭公車回學校。一整晚都頭痛的不得了,有點暈眩,視線還有點模糊,回到學校後,一夥同學各自散了回家。我騎著機車,從鎮上,沿著河溝旁的路騎回家。過了秀水里後,一路上除了亂葬崗的墳墓,及河溝兩旁荒草叢生的樹林外,就再沒住家。河溝南的路,兩旁竹林及木麻黃林,老樹參天,白天走都陰森的讓人背脊發涼,何況是深夜,一個人怎敢走;所以過了中央橋後,我走河溝北的路。河溝北的農路,雖然同樣陰森,不過至少右邊是稻田。夜色下的烏黑大河溝,沿著溝旁與農路間,河谷有一大片的沖積土壤;肥沃的土壤,長滿比人還高的荒草。農路比河谷間,高了五六公尺,偶而會有人將羊群,或牛,趕到河谷中,去吃茂密的青草。我昨晚騎著機車,從河溝北的農路回家,偶而自竹林得空隙,望向大河溝的河谷。起初,我看見河谷中,有一大群的羊在吃草。可是後來,我仔細看,發現在河谷吃草的動物,好像不是羊。因為那些動物的脖子,似乎比羊要長很多,而且有的頭上,長著像樹枝一樣的角。是鹿?~~可是這附近的農村,根本沒人養鹿,不知河谷裡,怎會有一大群的鹿。更可怕的是,那些鹿的眼睛,都青瞵瞵的發光,像是鬼火一樣。可能是我喝酒後的錯覺,可是我很害怕,便不敢再看,加足機車的油門,想趕快回家。後來騎到一段上坡路,前面就是一整片的木麻黃樹林,那時三更半夜,我卻看見一個很高大的人影,牽著一條牛,走在農路上,擋住我的路。我向他按喇叭,只見那條牛,回頭看向我,兩個眼睛同樣青瞵瞵的,像是兩團的鬼火。至於那個高大的人影,當他回頭看向我的時候,我更嚇一跳。因為我有印象,似乎之前我曾經做夢的時候,看見過他,而且他還說,他是我死掉很久的阿祖。這是我在做夢嗎?還是真的?為什麼我昨晚回家的路上,三更半夜,竟然看見阿祖出現?~~~而且阿祖,還帶我去地獄?等我有空,再將昨晚的怪夢,寫下....」。....X X X 三、1612~李旦未雨綢繆部署公司接班 西元1612年初春,日本國慶長年間,德川幕府年代,九州平戶港。「佛家,所謂的六道輪迴,即天道、阿修羅道、人間道、畜牲道、餓鬼道及地獄道。人間道,由於處於六道輪迴的中間地帶,所以其餘五道的靈魂,皆有可能轉世,來到人間道。因而據說,當天道及阿修羅道,這些修為較高的靈魂,多所轉世降生來到人間道,以引領世道風氣;而當此時,人間便是盛世樂土。反之,若畜牲道、餓鬼道及地獄道的陰靈,大量轉生到人間道,且掌握權勢,主宰了整個世道。於此,則據說,人間便將成殺戮的亂世,甚至變成人間煉獄...」。平戶港後山的山腰間,但見一座中國四合院建築的大宅,春雨過後,庭園裡的杜鵑花正盛開;而這座中國式建築的大宅,正是平戶一帶,唐人頭領─李旦的宅第。四合院大宅,第二進的深院中,中廳的廂房設有一間佛堂。儘管李旦,早年在呂宋(菲律賓)經商之時,為了與紅毛人做生意,便已受洗,而成為一天主教的基督徒;不過,對於李旦而言,受洗成為基督徒,其實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畢竟當時,西班牙紅毛人,以其海上強大的軍隊武力,佔領了呂宋。乃至李旦,為了繼續在呂宋經商,似也只有受洗成為基督徒,以向西班牙紅毛人表示順服,希冀能換取太平日子。縱是如此,可西班牙紅毛人,為了獨佔呂宋的利益,卻還是對當地的中國人,展開血腥屠殺。乃至李旦縱是順服,受洗成為基督徒,卻也同樣難逃舉家被殺的滅門之禍。佛堂裡,香煙繚繞的神明桌上,除了供著李家的神祖牌位外,此時,尚供奉著李旦在呂宋,被西班牙紅毛人殘酷殺害的妻兒牌位。另外,佛堂的兩邊牆上,但見還各掛了九幅的圖畫。牆上兩邊各九幅圖,加起來,總共十八幅的圖畫,而細看這些圖畫,不免讓人頓時感到心驚;因為,這佛堂牆上的十八幅圖,竟正是佛家所說「十八層地獄」的景象。「冰山地獄」「刀山地獄」「銅柱地獄」「拔舌地獄」「剪刀地獄」....一幅一幅地獄的慘狀,讓人望而生畏。此時,卻見一腰圓背厚的福態老人,正緩步微移於佛堂中,一幅一幅的細看著,這地獄的慘狀;而這模樣福態,有若員外的老人,自是李旦。「油鍋地獄」只見李旦,此時,正望著佛堂,東邊牆上的最後一幅圖。那圖裡,但見有個如池塘般的大鐵鑊,鐵鑊下燃著柴薪烈火,而幾個張牙舞爪的小鬼,正把全身赤裸的男女,用鐵叉叉入鐵鑊的沸油中炸煮,其嚎叫淒慘讓人慘不忍賭。當看及這牆上的最後一幅圖,凝視片刻,忽而聽得李旦,以平淡的口吻,似自言自語的感嘆,又似問身後的另一個人說『三弟啊~~你說咱們兄弟倆,將來死後。會被閻王爺,判到那一層地獄受苦啊?』。 李旦,此時口稱的三弟,自是其結拜兄弟中,排行第三的歐陽華宇。歐陽華宇,正跟隨在李旦後,乍聽李旦的問話,頓時訝異,忙笑著回說『大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啊。大哥,你在平戶一帶,不但造橋鋪路、興漢學堂、建媽祖廟,造福平戶的唐人。而且唐人町的唐人,更有多少人的衣食生活,還不都仰賴大哥。所以大哥,你有如此大的功德,又怎會下地獄呢?』。照往例,歐陽華宇,每年春節過後,總會自長崎,搭船到平戶港,往李旦的家裡走春,並順便待上一段時間;藉以與李旦商談,計議來年商號在日本國的商務。由於歐陽華宇,是自李旦在呂宋經商之時,便替李旦負責在日本國的商務。且當李旦,在呂宋遭難,孓然一身逃回日本國,而歐陽華宇,不但幫李旦在日本國東山再起;且還將自己,身在平戶的唐人頭領地位,讓給了李旦。因此李旦,對歐陽華宇,這個義結金蘭的結拜兄弟,直可說,比親兄弟還要信任。於此,李旦,大凡心中有什麼話,自也向來不對歐陽華宇隱瞞。乃至這日,兩個結交了一輩的兄弟,難得聚首,言談間,自不免又談起兩人這輩子所遭遇的事;而或許人老了,總難免對死感到恐懼,甚或因此,而反省起了,自己一生的所做為。於是,儘管歐陽華宇,勸慰李旦,說他不會下地獄。可李旦眉目深鎖,卻還是感嘆的,又說『三弟啊~~話不能這麼說。現在你我都已年過花甲,將來的日子,也許也沒多少了。唉~~尤其近年來,隨著年紀越大,我越覺不堪負荷,肩上的重擔;而且更覺自己,似也罪孽深重。三弟啊,我的妻兒,在呂宋被西班牙紅毛人所殺。至今,我常常還夜裡驚醒,滿懷仇恨痛心不已。可是我們這輩子在海上經商,偶而在海上遇到劫匪,難道不不開砲開槍,殺了不少人嗎?唉~~那些劫匪,想洗劫我們的貨物,說起來,不也是只為了謀生嗎?而且那些劫匪,不也都有家人嗎?所以當我們殺了他們,而他們的家人,豈不也同樣的仇恨我們。由此看來,既有那麼多人仇恨我們,如此你說,我們兄弟,能不下地獄嗎?』。 歐陽華宇,聽了李旦的話後,正色回說『大哥~話不是這樣說。那些劫匪海盜,要洗劫我們的貨物。要是我們不殺他們,他們便要殺我們;如此,命喪我們手下,又怎能怨得了你我。只是今日,大哥,怎會突然講起這些喪氣話來。要說真要下地獄的話,那就算大哥,真的下了地獄,小弟,自當也一道跟隨前往,陪伴大哥就是~』。聽得歐陽華宇,說願陪他下地獄,李旦這下可轉國身來,露出了滿臉的笑容,拍著歐陽華宇的肩膀,說『呵~~三弟啊。這些喪氣的話,不跟你說,我還能跟誰說呢?唉~~難得你有這份情義,只要有你在身邊,這輩子阿兄,也就什麼都不用愁啦。只不過咱倆都老了,其實我最擔心的,還是這平戶島,幾千個,跟我們出海謀生的唐人,他們未來能依靠誰?畢竟,當初這些人,遠離家鄉,出海來跟隨我們謀生,都是把命都交到了我們的手上。而且在大明國,他們也都被官府,冠上了海盜之名,再也不能回鄉。所以,我們對這上千個,跟我們出海的人,是有責任的啊。可不能到時,咱兩兄弟兩腿一伸,雙眼一閉,就什麼都不管啊~』。言外之音,歐陽華宇自是知道,李旦想與他談,商號的接班問題。可這商號,擁有龐大海上的事業、及巨大的財富,提起接班人選,原本就是個敏感的問題;因此歐陽華宇,自也懂得謹言慎行,遲疑片刻,卻只說『大哥~~你擔心的是。我也知道大哥的意思。只是,這的確,是個難事。小弟身居長崎,對平戶這裡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所以不敢擅加妄言~』。李旦,明白歐陽華宇的心思,而聽了歐陽華宇謙虛的話後;李旦,自便推心置腹,乾脆開誠佈公,坦然的對歐陽華宇說『三弟啊~~這沒外人,就當是咱兄弟倆,私下的閒聊好了,你不要有芥蒂。嗯~~現下這商號,龐大的海上事業,可說是你我一輩子,水裡來火裡去,同生共死,拿命拿血,胼手胝足,去拼出來的。所以咱兄弟倆,可以肝膽相照,不分你我。只不過,現下商號裡的年輕一輩,他們多已不是如此。唉~~現下商號的年輕一輩,即使嘴裡不說,但我心裡明白的很,他們為了想在商號中,佔有一席之地,可是勾心鬥角,明爭暗鬥的很厲害啊。而這也正是,我所最擔心的事啊。不說別的,就說,當年義父王直,返大明國被誘捕後,他手下的幾個頭人,不也都各自擁兵自重,自立山頭;甚至在海上,為了爭奪商貨,不惜兄弟鬩牆,彼此劫殺。而這一亂,當年就是亂了幾十年。而且當年,這些頭人慘絕人寰的惡鬥之事,你也都是看在眼裡的。所以啊,我可不希望,當我死後,我李旦商號,也落入同樣的下場。所以,這身後事,我總是不得不想,也不能不預先做安排啊。對了,還有~~知子莫若父,所以我是不會把這海上事業,交給國柱的。所以你大可秉公,暢所欲言,沒關係~~』。 李旦,口稱的「國柱」,即李國柱,小名一官,是李旦的長子。由於當呂宋的漢人,被西班牙紅毛人,血腥殺戮之時,當時李國柱,正在海上,所以逃過了一劫。至於李國柱,既是李旦的長子,且若按照中國人,數千年子承父業的傳統而言;照理說,李旦,該是會把他的海上事業,交給李國柱。不過,現下海外經商,事實上卻也不容子承父業的傳統。因為在大明國的海禁政令下,經商海上,可說風險極大;尤其是到日本國經商,一出海,便被視為通番奸民的海盜,終身不得再返故里。況且,一個海上商團的頭人,既帶人出海,往往更需肩負數千人的生計與生命。由此,若是商團的頭人,能力不能服眾,其輕則商團內,山頭林立,互相爭鬥;而更嚴重,則致使整個商團崩解,數千人自此生計無著,只能亡命海上。因此對於海上經商而言,傳統子承父業的家族,再不是最重要的。「假如自己的兒子,並沒有能力服眾,而我卻以私害公,致使商團崩解。這將不但害了國柱,更將害了成千上萬人衣食無著。唯有從商號公司的頭人中,慎選有能力服眾的人,來帶領商團。如此商團公司若能存活,而跟隨我出海的數千人、及我的家族,這也才能獲得保障~~」李旦,當然明白這點。畢竟商號公司的存在,這才能保護所有人的生計,因此李旦,自不打算讓兒子,繼承商號;而打算,將從商號公司的頭人中,挑選出能力傑出,且能服眾的人,來帶領商號。歐陽華宇,知道李旦的意思後,略思索片刻,便說『大哥,說的是。是該把這商號,交給有能力服眾的人。況且大哥,這多年來,已在商號中,也栽培了不少的幹材。所以我相信,大哥所栽培的人材,將來必定不會讓大哥失望的~~』。此時李旦,指著佛堂牆邊的太師倚,示意要歐陽華宇坐下;而後,他也自坐在隔座,後又口氣鄭重的,問說『嗯~~三弟,你在日本國經商的時間,可比我長得多,而且眼光獨到。所以你倒說說。我倒想聽聽你的意見。嗯~~你但說無妨,就說現下商號中,幾個露出頭的人當中,有誰將來可以服眾,可以撐起咱李旦商號,海上事業的這一片天?』。『大哥~~這我不好說。相信大哥心中,應該...』歐陽華宇,行事謹慎,且不僭越本份,因此仍是遲疑,似不肯輕言。於是李旦,索性,直截了當的,便問『三弟~~你覺得楊天生,這個人怎麼樣?』。 「楊天生」此人,歐陽華宇,原本就對他賞識有加。因此,當李旦問起,而歐陽華宇,不加思索,便回說『嗯~楊天生,這青年人,聰明過人,辦事牢靠,倒真是個難得的可造之材。而且他的為人,玲瓏機巧,頗有人緣,這倒頗大哥的真傳呢。不過,要說這楊天生的缺點嘛,倒卻也是,他似太過聰明機巧。甚而只顧了自己成事,卻不顧他人~』。聽了歐陽華宇的話,李旦,摸著鬍子,點了點頭。繼之,李旦又問了商號公司中,幾個較露臉的頭人;而歐陽華宇,也都儘量持平的,給予評價。及至商號公司中,露臉的頭人,幾都問過,最後李旦,沉吟片刻,這才想起了什麼的,又問歐陽華宇說『嗯~那顏思齊,這個人呢?~這次年節,商號到京都,江戶送貨,我特地安排他,與你同行。這一路下來,你對顏思齊這個人,有什麼評價?』。歐陽華宇,略思索後,便回說『嗯~~顏思齊,這個人嘛。雖說他來到日本國,約莫才一年。不過由他的言談,倒可得知,他對日本國的情勢,相當的了解。而且這個人,相當有讀書人的風範,學識豐富,氣度非凡。不過,讀書人棄文從商,這是他的優點,卻也是他的缺點。優點是,他做事有為有守,重情義,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棄他人於不顧。但缺點是,咱們在海上經商,猶如在亂世中謀生,有時更難免得使些雞鳴狗盜之術。所以就怕他不知變通,甚至還可能,被奸詐之徒利用矇騙,卻還不知~』。講及此,歐陽華宇,忽停下原先的話語,頓然想起什麼的,轉了個話題,又說『對了~大哥。這次年節,咱們商號,到京都及江戶送貨,遇到的麻煩事,這你也是知道的。所幸,是顏思齊以一首詩,獻字給德川家康,這才獲得德川家康的召見,而且也順利的解決難題。德川家康,何許人也,居然能說服德川家康。所以,我覺得顏思齊,確實是有其過人之處,而且這恐還是一般的商人,所無法具有的本事。另外,此次年節,我送貨回來。呵~~這長崎代官村山,居然來找我。而且還跟我說,要在長崎劃一塊地,永遠給我們唐人當墓地。呵呵~~這件事我都不知道求了他多少年,突然就答應了,真是讓人喜出望外啊。後來,我問他怎麼回事,長崎代官,這才告訴我,說是將軍府敕令的,要他在長崎劃一塊領地,給唐人做墓地』。『呵呵~~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我想,這或許也有可能,是顏思齊趁著面見德川家康,向德川家康,要來的地吧。嗯~~假如真是如此,那顏思齊這年青人,書可沒白唸啊。知道造福眾人,而不是為自己謀利,難得啊,難得啊。大哥~~這氣度、本事,你我可都不如啊。呵呵呵~~』提及長崎代官,劃地給唐人之事,只見歐陽華宇,話越講,越喜形於色;而後,這欣喜之情,似亦感染了李旦。說著說著,兩人自不禁,都輕鬆的笑起來。....xxx 四、虎狼環伺的詭譎情勢商號如何尋求自保 平戶港附近,曠野中屋舍錯落的平戶織造廠。這夜,元宵剛過,積鬱的夜空茫茫的一輪明月,四周都被烏雲包圍,顏思齊正佇立屋外,仰望明月;畢竟飄零海外異鄉,每逢佳節,自不禁總又思念起故鄉的父母妻兒。春雨後喧鬧的蛙鳴虫叫,仍驅不走初春的寒意,陡然一陣北風將地上的枯葉襲捲向南方,頓時顏思齊的衣襟、髮帶具南向而颺;甚至似連他遠望的眼眸,連著他的心,亦都想飛向南方的故鄉。「離鄉已一年,妻離子散,內心的傷痛,卻仍難撫平。究竟這一生,我又如何能撫平這傷痛?」屋外的蒼茫月色下,正當顏思齊,思及傷心處,感覺春意寒冷衣服單薄,轉身想走回屋內。不料此時,"啪答"一聲,卻忽見一物,閃著寒光,疾射而過,直釘到門柱上。顏思齊,陡然一驚,卻見釘在門柱上的,竟是一枚日本國的忍者,常用的,雙頭帶尖錐的"苦無"暗器。暗夜中,居然有人射暗器,顏思齊,隨即迴身,四下張望;然而,黑夜的屋舍間,卻未見有任何人影,也未再有任何動靜。因此顏思齊,謹慎走回門邊,拔起門柱上的暗器;而此時,卻見這苦無暗器的中間圓孔,繫著一張紙條。乍見之下,顏思齊頗感訝異,便忙走入屋內,關上門,並解下"苦無"暗器上的紙條,看著究竟。「提防楊天生。織造廠,先前被放火。及日本國朝廷,拒收絲綢一事。恐都是楊天生搞鬼,躲在背後唆使~」攤開紙條,不見還好,一見紙條上寫的聊聊數語,頓時顏思齊,直不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見。因為,自顏思齊,來到日本國的平戶後,可說處處,頗得楊天生的幫忙,且楊天生,也一向對他友好。因此顏思齊,可說始終都對楊天生,懷著感恩之心;甚至視其為在日本國,值得深交深談的朋友。 「楊天生,泱泱君子風度,怎麼可能會是這種人?莫非是有人,故意要挑撥離間,製造是非?」乍見莫名的紙條,顏思齊,審著判斷了一下,自是不信;便將紙條放到了燭火上,頓時燃成灰燼。正當此時,茅草木屋外,又聽到了馬蹄聲,似有數匹馬,正走到門外。『李頭領,地上濕滑,下馬小心~』乍聽屋外的人聲,顏思齊,嚇了一跳,這深夜時分,竟似李旦前來;於是顏思齊,趕緊開門出屋。果然,屋外駐足的四、五匹馬,正是李旦,帶領著幾個隨從,暗夜來訪;而且其中,還有一人,顏思齊也認得,正是一向居於長崎的商號大總管─歐陽華宇。乍見李旦與歐陽華宇,同時來訪,顏思齊自是大感吃驚,急忙迎上前去,說『李頭領,歐陽總管~~這深夜,你兩老人家,怎會來到這裡?小的,有失遠迎,尚請見諒~』。李旦,下了馬,口氣平淡的,回說『喔~不必客套了。明日你歐陽總管,就要回長崎去了。所以,今晚趁著天氣還好,我和你歐陽總管,就出來逛逛。一路走著走著,就逛到你這裡了。只是順道經過而已,你不必在意~』。李旦,雖聲稱是順道經過,然而深夜時分,平戶及長崎,兩個日本國的唐人頭領,突然同時來訪,而顏思齊,怎能真的不在意。待得李旦,與歐陽華宇皆下馬,顏思齊,便也趕忙,請兩位頭領,進入屋內。茅草木板屋內,只有一方矮桌,擺在鋪木的地板上,而矮桌上,則仍擺著些帳冊、貨冊。由此看來,值此深夜時分,顏思齊,似仍在清查貨物,整理帳冊。歐陽華宇,是第一次來到顏思齊的居所,而才入屋內,乍見簡陋的屋裡,如此清寒;一時,不免對顏思齊,笑說『思齊老弟啊~~現下,你也算是商號公司的一個頭人了。怎住在這種木板茅草屋裡,不嫌寒酸嗎?呵~~怎不給自己建所大宅,娶個日本國姑娘服侍,這樣也住得也舒適些啊。呵呵~~還是你要故做,讀書人的清高啊~』。顏思齊,聽了歐陽華宇的玩笑話,由於佳節剛過,正思念親人,一時心有所感的,便回說『歐陽總管,您說笑了。並非是我要故做清高。實在是想到家鄉的父母妻兒,尚在苦難中,而我怎能獨自在這裡享樂。即使錦衣玉食,現在對我來,除了愧對家人外,也只是索然無味而已。所以不如生活清寒點,倒還比較心安些~~』。 歐陽華宇,月前才與顏思齊,一道往江戶送貨,自對顏思齊的過往,也有些了解。於此,聽見顏思齊的感嘆,歐陽華宇,直率的,便又說『老弟啊~~既擔心故鄉的家人,如今你在平戶也算生活有點安定了,怎不乾脆就將他們接來這裡,一起住呢?如此,豈不又能共享天倫~』。不料,此時,李旦,聽了歐陽華宇的話後,突然卻插話,說『不好。將家鄉親人,接來海外做啥?出海謀生之人,都是迫不得以,這才出海的。假如在家鄉,三餐能有個粗茶淡飯、配蘿蔔乾吃,那又何必冒賠上生命的風險出海呢。何況,一旦出海,便成了通番奸民,成了官府口中的海盜,這是砍頭的罪啊;一輩子都只是流亡海外,不能在返鄉啊~』。只聽得李旦,正色又說『顏思齊,假如你擔心你大明國的家人。那就找個信得過的人,待有船要南行,就託他帶點銀兩回去,好讓你的家人在家鄉,可以過生活就是。不然,就算你的家人,能九死一生渡過黑水溝,活著來到平戶。可在平戶這裡,是誰也沒能保你,這安定的日子,還能過多久。咱們唐人,身在海外寄人籬下,是旦夕禍福啊;所以,可別把你的父母妻兒,也給牽連進來~~』。李旦的話,其實,正可說是他這一輩子,經歷流離海外的感嘆,自是語重心長。而歐陽華宇,自也知道李旦的擔憂,一旁斂起笑容,便打了個圓場,說『嗯~~大哥~~說的是。倒是我的思慮,有欠周到。確實,若能在家鄉有個三餐溫飽,那還是別冒賠上性命的風險,將親人接到這海外,異地他鄉~』。忽而,只見歐陽華宇,撫著鬍子,又露出了些許狡黠的笑容,並對李旦,開玩笑似的,說『不過,大哥。今晚,為弟的,倒要跟你頂嘴一下。那就是你說出海謀生之人,是通番奸民、是海盜,這點為弟的,可不敢茍同。因為現下,真正的奸民、匪盜,其實是身居在大明國的朝廷,還有官府裡,那些貪官污吏。這不,那些貪官污吏,倚仗權勢,四處盤剝人民,草菅人命,搞得天下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哼~~這些盤剝百姓的貪官污吏,自身便是匪盜奸民,卻反倒汙賴我們出海經商之人,是奸民海盜。這才真是荒天下之大稽呢~』。李旦,聽歐陽華宇,說得有理,一時不免也義僨填膺,同聲同氣的說『是啊~~三弟。你說的有理。我們這些人,冒死出海謀生,還不都是,被那些貪官污吏所迫。可到頭來,他們是官,我們是民。所以我們卻反倒,還被視為海盜追勦,被逼著走頭無路。哼~~這真是天道寧論啊~』。 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家,進屋後,才在矮桌旁坐定,便自顧自的議論了一陣。直到顏思齊,幫兩人砌上了一壺茶,此時,李旦,這才忽而轉頭,斜睨著眼,似隨興的,便對顏思齊說『顏思齊~這次年節,押貨前往江戶,回來後。你歐陽總管,屢屢老跟我提起,稱讚你有本事。哼~~我也不知這是真是假。所以今晚,順道經過這裡,我這才倒也想見識一下,看看你有什麼本事?怎值得歐陽總管,如此誇你~』。李旦,雖說是順道經過,可原來,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且話中之意,竟更像是兩個頭領,一道深夜暗訪,想來考較顏思齊的本事。於是,只見李旦,微沉著臉,開口便又說『哼~~顏思齊。你歐陽總管,老誇你學識豐。那你倒就說說看。就說,現下咱商號,在海外,無時不面對紅毛人的船堅砲利威脅。還有在日本國,日日無不面對,幕府武家的彼此爭鬥。另外,大明國,更把我們當海盜,無時不刻不想勦滅我們,而面對這四周的虎狼環伺;你說咱們商號到底,該如何自處?』。顏思齊,乍聽李旦,突如其來,如此嚴肅的問話,一時有點訝異。不過,一個讀書人,棄文從商,終究「國事、家事、天下事」,依舊常在心頭縈繞;而不是,只貪圖於追求己利。因此,李旦所問之事,事實上,顏思齊,自難離開大明國,出海後,面對這混沌的世道,便也常思索。「身在大明國,官府貪官勾結地方惡霸,奪取家產;百姓只能任人宰割,無能為力。而出海後,紅毛人海上強樑,仗其船堅砲利,依然弱肉強食。恃強凌弱,猶如禽獸彼此吞噬,而如此不公不義的世道,究竟因何如此?」正因身所親身經歷,所以顏思齊,又怎能不去思索這些事。於是當李旦問起,顏思齊,自也將平日思索,知無不言。 『李頭領。據我所知,這葡萄牙、西班牙、荷蘭及英國。這些紅毛人,他們在海上的船隊,都是由他們的國家,舉傾國之力,在背後撐腰。所以,說是在海上經商,但其實他們的船隊,卻多都是軍隊。加之紅毛人,以傾國之力,組船隊出海,他們的目地,便是為了奪取利益。因此軍隊每到一處,便以其武力,強佔他人土地,肆行掠奪;甚至在海上,亦如海盜般,略奪其他的商船。所以無疑,這些紅毛人,將是我們在海上的最大威脅。雖說,我們的海船,也有槍砲,不過那幾尊砲,用來對付一般的海盜,或許還可以;但'假如在海上,遇到紅毛人的掠奪,恐怕我們還是只有吃虧的份。另外,在平戶,偶與紅毛人接觸後,我發覺這些紅毛人,似更有一種強烈的觀念;即是他們認為弱肉強食,甚至恃強凌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換句話說,紅毛人只畏懼強者,不會同情弱者。所以,假如我們沒有強大的力量做後盾,卻要與紅毛人和平相處於海上,這似也是件不可能的事。至於,商號在日本國,終是寄人籬下,處處得仰人鼻息,而且禍福難料。儘管,我們可以盡量的順服,日本國掌權的權勢,但這總像是被人掐著脖子,生死都得由人。因此也難保那一天,只要日本國的當權者,一紙令下,而我們就得流亡海上。當然,屆時我們也只能流亡海上,因為大明國,把我們當成海盜,時刻無不想勦滅我們。所以眼前,商號看似太平,然而如此局勢,事實上,卻是凶險至極。所以,小的認為,商號,絕不能安於眼前的太平,而應及早未雨綢繆,以免到時求生無門;只能淪為殂上肉,任人宰割....』。聽顏思齊之言,只見歐陽華宇在一旁,面色凝重,卻頻頻撫鬚點頭,似頗表讚許。至於李旦,側耳傾聽,雖面無表情,神情卻亦頗專注。因為顏思齊所說之事,事實上,正也碰觸到了李旦心中,最深處的傷痛。即是,李旦早年在呂宋經商之時,舉家被西班牙人屠殺,數十年基業一夕被奪,甚至連跟隨他出海謀生的上萬漢人,都被紅毛人屠殺殆盡。 李旦,蒼桑的臉龐,眉頭微蹙,神情似又更加的嚴肅。而待得顏思齊把話說完,只見李旦,也不再迴避自己的傷痛,開口便又說『嗯~~顏思齊,關於當年我在呂宋,所遭遇到的事,你多少應該有聽說吧。其實你說的事,也正是我所擔心的。畢竟世事難料。所以萬一有一天,正有如你說,我們在日本國,也遭遇到這同樣的事,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又或者,該如何避過這樣的災禍?』。顏思齊,思及自己在大明國,被官府貪官迫害的情景,直截了當的,便回說『虛與委蛇,茍且偷安,到最後終只會,被當成殂上肉,任人宰割。因為那些貪得無厭的人,就有如佛家六道輪迴中,所說的餓鬼道的餓鬼一樣,永遠不斷的想吞食別人,是不會對弱者憐憫的。因此,小的認為,唯有讓自己有力量,這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家人。至於如何讓自己有力量,相信李頭領的心中,應該比我更明白才是~』。「如何讓商號,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李旦,當然知道顏思齊,所言為何。而且,這也正是李旦,海上經商數十年來,日夜魂縈之事。「假如我能像紅毛人一樣,有力量強大的軍隊,做經商的後盾。那我在呂宋,就不至於被西班牙人,舉家屠戮了。假如我能像義父王直一樣,興兵海上,率領數萬人武裝船隊,航行海上經商,那就算連大明國,也都要畏懼他三分。如此,只要我不犯人,人又焉敢來犯我~」多少年來,李旦的心頭,始終盤旋著這樣的念頭,縱是如此,可要建立一支海上號令嚴明的軍隊,這是何等的難事。金錢所需,尚是小事,數十年海上經商,李旦所累積的財富,早已富可敵國;以此,支應一支軍隊所需,絕不是問題。而其難處,主要還是有誰,既能百分之百的信任,且還能有像義父王直一樣的大氣魄,足以籌劃建軍、練軍、及紀律嚴明的領軍。李旦自己也知道,自己只個商人,自己既沒能力建軍、練軍,亦無能力領軍。只不過,眼前這叫顏思齊的年輕人,由其言談間的氣度,李旦竟似在他身上,恍若又看見了義父王直的不凡氣魄。一時,李旦,凝眸深思,自不禁又橫眼打量起,眼前叫顏思齊的年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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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