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係2002年舊作,摘錄刊載於印刻文學生活誌2008十二月小說,全文收錄於短篇小說集《薑路》(山海文化,20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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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六點三十分,在六月的夏天裡,由東向西吹拂的海風,已經完全停止,熱氣也稍稍退了去。阿鄔的院子並沒有立刻點上燈,週遭能見度僅能看得到院子邊兩棵檳榔樹幹的節理。阿鄔低矮的磚造屋,橫寬不過五公尺見方,屋瓦上的青苔,似乎吸光了屋頂的能見光,瓦片上已經連成一整片的灰黑,原本的波紋形狀已經看不清楚。檳榔樹的葉叢,飛進飛出了幾隻蝙蝠,像是黑色的班點,在灰白的最後天色背景中,塗塗抹抹。
阿鄔的曾孫女開了院子的燈,暖黃的燈泡光亮,以院子中央為中心向外散射,阿鄔原先擺置巫術閘口模型的矮桌,就正在院子的北邊,面對屋子的右半部。
前廊的牆上,由左至右已經按輩分排列掛滿了女巫們的巫器袋,除了幾個資深女巫仍使用褪了色的灰藍布袋,其餘的女巫都改成了繡有「巫」字形十字繡圖紋的黑色袋。由屋子前方望去,一整排的巫師袋,在影子的剪托下,像是盤在屋簷底下的猛獸,雖然難辨識上面的圖紋顏色,但氣勢威逼鎮嚇著整個四週。
幾個比較年輕的女巫,拉來兩張桌子,擺置在面對屋子的左半部靠近院子入口的空地,同時將每個人帶來的食物分類攤開,帶來的各類酒品,也一併放置在一旁,眾女巫除了已經躺在床上的阿鄔之外,其餘不待招呼已紛紛落座。
每個女巫頭上都綁了頭巾,清一色淺藍色的短上衣,上面沒有任何繡飾;項頸上,都各自掛著長的短的琉璃飾珠,腰部則都圍著相同花色的籃底白斑圍裙。一場看似慶功的晚宴,卻因為女巫們近乎一致的整齊服裝而顯得稍稍肅穆。
「我看,我們就輕鬆點吧,慢慢吃,看看今晚會不會有其他的事。」比令拿起了酒杯,以右手指沾點了酒朝地上彈了幾下之後,向眾女巫說。
「不叫醒阿鄔伊娜嗎?」
「不了,沒特別的事就別叫醒她,讓她好好休息。」
「是啊,我聽說很少生病的人,一生病就會很嚴重,這麼多年,我沒見過她感冒,這次一定很嚴重。」一個女巫說。
「別這麼說,人不是石頭做的,哪有不生病的。像我,以為自己很健康,上個禮拜兒子拉著我去做健康檢查,醫師說我心室肥大、血壓高、膽固醇高,還叫我別喝酒。哎呀,我都八十七歲了,不喝酒,活那麼久幹什麼。」比令朝著她舉了酒杯說:「來來,嚐嚐,可都別喝醉啦!我們大家一起來啊。」
「是啊,嚐嚐我去年蒸餾的小米酒啊,不比金門高粱酒差喔。」一個女巫興奮的介紹自己帶來的酒。
「嗯,好喝,我看你可以開酒店啦。」一個資深女巫嚐上了一口,忍不住讚美,隨即又改了語氣說:「不過,如果沒什麼擔心的事,我們應該可以好好的享受享受,我們大家很久沒有這麼在一起啦。」惋惜意味濃。
「想這麼多,還活著,喝酒就對了啦。」另一個資深女巫說,她已經是八十二歲左右的人,昨晚鎮守西邊,口頭禪就是「喝酒就對了啦」,而她一說話,幾個女巫調皮的跟著輕聲齊唸「喝酒就對了啦」的口頭禪,引起大家一陣笑鬧。(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