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媽媽不給小孩吃雞腳，說吃了會『抓破冊』﹝撕破書﹞；也不給小孩吃魚的腸子，說寫字會歪歪扭扭。雞腳，我不怎麼在乎；但是虱目魚的腸子，我就有點不甘心，趁媽媽沒注意時，眼明手快地吃了很多次。果然沒錯，我很少撕破書，寫字真的是歪歪扭扭。

那時候，過年蒸年糕是大事，從磨米到蒸，要費很多功夫。媽媽不准孩子問年糕好了沒有，說問了年糕就不會熟。我曾經因為年糕不熟挨過罵，我並不是心急想吃年糕，媽媽太忙於劈柴添火，我只想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有空理我。我這幾年會做年糕後，告訴媽媽，她當年用超大的蒸籠，蒸一大鍋年糕，中間又不去翻動平均一下火候，加上那時又是燒柴，當然不容易熟。我被罵得太冤枉了，媽媽只是笑。

現代小孩掉下來的乳牙，父母像寶貝一樣的留著當紀念，我們以前不是這樣。上排牙掉了，要丟到床底下；下排牙掉了，要丟到屋頂。丟的時候，媽媽說要唸『雙腳站齊齊，狗齒換金牙』，牙齒才會長得整齊。我那時丟上排牙齒時，也許是忘了唸口訣，或是站了３７歩，結果就長了大暴牙。

除了中秋月以外，我對月亮有莫名的敬畏。人家說月亮會跟著人走，我先是半信半疑，試了幾次，猛一回頭往上看，月亮真的如影隨形。我舅舅很疼愛我們幾個外甥。我們回鄉下度假，有時晚上他會帶我們出去吃點心。回程一路黑漆漆影搖搖，除了蟲聲四起，只有舅舅踩著腳踏車的聲音；經過墳場的時候，他會交代我把眼睛閉上，鬼火就不會跟來。我那時太小不懂什麼是鬼火，只是擔心那個月亮；一路偷瞧月亮還是不是跟在我後頭。果不其然，再一次印證，月亮不只跟著禿子走，還尾隨孩子回家。這還不是月亮讓我最敬畏的；媽媽說不能用手去指著月亮，如果指了那種像鐮刀似的彎月，月娘晚上會趁人睡覺時來割耳朵。那時期，真的有很多小孩耳朵上方連著頭顱的地方，像被割過一般的發炎。我也被割過幾次，大概是不信邪，想試試月娘的真假，偷指結果。後來聽話不敢亂指，我現在兩個耳朵都還在。

我阿嬤是個很守舊的人,有一雙纏過、後來又解放的變形腳。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一直是梳髻、穿斜邊有盤扣上衣、配一條到腳踝寬管褲的樣子。她不怎麼講究衛生，我沒有印象她洗過澡，只擦澡。孫子們嫌她身上有臭味，不肯太接近她。她有一把很密很密的竹梳子。她平常洗頭的方式就是用那把梳子，來來回回的梳遍整個頭。我常覺得她的頭髮因為污黑而烏黑，並非沒有白頭髮。如果天氣好，每年八月初一或十五，她會用水洗頭髮。我們通常找一個溫暖的角落，幫她打臉盆水，她坐在凳子上，彎腰把頭伸到臉盆裡洗。她年老後，媽媽忙不過來時，我曾經幫她洗了幾次。果然，洗完她的頭髮就變得白花花的。她每次看到我洗頭髮就叨叨唸。她說洗頭髮一定要在初一或十五，否則到陰間要喝掉那些洗頭水。從我懂事以來，我幾乎是天天洗頭。估計我洗一次頭最少用掉１０加崙的水；用陰曆大致算，一年３６０天減２４天可以洗頭的日子，我一年的洗頭水是３３６０加崙。我已經天天洗了N年；幸運的話，打算繼續再洗３０年。哎呀呀，這洗頭水幾乎可以變成一條江了，我日後怎麼喝得完這一江洗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