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多，來家裡小住的朋友在門外叫說妳的鄰居出大事了。睡眼惺忪，在那個臨著後院的臥房，赫然看見一個穿深藍制服的警察站在落地門外。朋友說那警察早先已拉開忘了落鎖的門，她才跑來叫我。忘了抱怨警察怎麼可以私闖民宅後院我下意識的拉開了整扇門。
「昨夜或今早有聽到異聲嗎？」警察問 。朋友跟我都搖頭。
「知道隔壁住的是誰嗎？」
「瑞，他自己一個人住」
「姓什麼？」
「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我問。
「槍擊。」
我愣住，忘了問瑞是不是安好，警察走了。我住的這區治安一向不壞，瑞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家，不可能有人尋仇。我向外探了探頭，門口大概有4、5輛警車。瑞是我的左鄰，他的後院有兩三個警察，拿著一些儀器不知道在測什麼。前門也有幾個警察閒閒的走動，並不緊張。還有兩個穿西裝的人，我猜是警探。但是沒有看到救護車。我以為在美國有事時，無論死活，救護車一定會到，所以我想瑞應該無恙。我的朋友說，如果瑞沒事，那為什麼沒看到他？問得好，我也很納悶。

才把睡衣換下，門口又有兩個警察來敲門。很客氣的要看身分證，抄了資料，要了電話，問家裡還有誰、幾點睡、幾點醒、有無聽到異聲之類的例行問題。我問他們瑞是不是安好，那個高個子的警察說他不知道，他沒進去房子裡。兩人道謝就離開了。

我的朋友吃完早餐後出門，折回來告訴我，門口熱鬧得很，有鄰居供應咖啡。我一向不愛看熱鬧，事關居家安危，這時也忍不住出去，想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對門鄰居碧是個很體貼的人，咖啡就是她煮來給這些執勤人員喝的。碧說瑞昨天在醫院得知他是癌症末期的診斷後，不願被折磨，舉槍自盡。在自盡前打了電話給警察。她說她可以了解瑞的決定，尤其瑞的日籍妻子在30年前也因癌症過世，過世前很受了一些折磨。前星期瑞住院，碧夫妻去探望過。瑞告訴他們得了癌，是哪一期的細節還未知。瑞有一個兒子在警界服務，這麼一堆警察據碧說是來給自己人一些精神支援，不是我一向認為的『一堆破不了案瞞頇的美國警察』。碧平時在醫院做義工，教一些人際關係溝通的課程。一再的問我要不要到她家坐，需不需要討。我因為趕著上班，婉拒了。人雖然在公司，瑞的事情一直縈繞在腦海中。

他是個溫和的老人家。我剛搬到這裡時，碰上台灣地震。瑞急忙來相告，我那時不知情況嚴重，回說台灣地震是常有的，繼續做我園子裡的事。平時我上班早出晚歸，跟鄰居僅止於打招呼，沒什麼互動。父母第一次來訪時，我們曾送瑞跟碧夫妻包子和月餅。前年冬季颶風，把後院跟瑞相隔的籬笆吹倒了。瑞好商量，用了我找來的工人，平分了費用。因為籬笆倒塌，我們有幸拜訪他的後院。瑞整個院子是很少見的完全日式風格，沒有草坪，用碎石子舖地。他的後院，用木材做了好幾個日式的屏障，當然還有日式修剪的樹木。他有一棵金桔樹，叫我們任意採，他不吃的。媽媽採了一堆帶回去與朋友分享。

這兩年，瑞衰老得很明顯。這從他的日式花園看得出來。我搬來的前兩年，他的園子整理得很漂亮。現在他已經沒精神打理。兩個月前，跟我說他沒辦法再做園子的工作，需要找人幫忙。問我滿不滿意我的園丁，我說我的園丁沒特別盡心，他也就找了別人。昨天我出門上班時，還碰見他在散歩，他回頭望了我一眼，我因為在車裡，沒跟他打招呼，沒想到這竟是最後一面。

從警察在早上七點多來敲門判斷，如果警察是接了電話後馬上趕來，那瑞的最後一睌顯然難以入眠。他整晚想些什麼呢？是沉緬在這生的回憶或是淹沒在體內癌細胞釋放的悲傷孤寂？當他伸手撥出最後一通電話，是宣告他已活夠了或是絕望的活不下去？是癌痛還是恐懼癌痛讓他做此了結？天都已亮了，陽光並沒有給瑞帶來新一天的希望，他選擇離開。我衷心的希望他是平靜的決定此生的休止符。他看到不遠處久違的妻子對他的招喚，懷抱著愉悅，隨著那聲槍響，他奔向另一個沒有病痛沒有孤獨的世界。瑞，好走！